“她總說陳先生是個好人,花錢給她的孩子治病,還幫她兒子找學校上學,工資高還包吃住,去哪裡找這麼好的僱主……”

“柏青哥出意外的時候,她受不了打擊,吃了兩次安眠藥想自殺,還好我發現得及時……我求她不要丟下我,可能是看我可憐沒人管,後來她就不尋死了,說要先把我照顧好,等我長大了再死。”

陳先生把你託付給我,你就是我的孩子。

沈寒聲還記得她的原話,那時她失魂落魄地緊緊抱著沈寒聲,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

秦堰川抱著沈寒聲,輕聲安慰道:“青姨走的時候沒遭什麼罪。”

沈寒聲點點頭。

天邊一片黑壓壓的烏雲,近處強烈的陽光射線突兀地穿破雲層,形成割裂區域性天氣狀況。

陵園颳起一陣風,將矮草枯葉捲起,如冬日寒風一般獵獵地響。

“回去吧,你臉色很差。”秦堰川勸道,“我們有空再來看青姨。”

沈寒聲這兩天沒休息,雖然秦堰川就躺在他身邊,看著他閉上眼睛,但他知道沈寒聲沒睡著。

從陵園回到住處,兩人收拾東西準備回市裡。

李貞看著天色不好,勸道:“要不明天再走吧,這會天氣不好,這兩天太忙了,你們都沒休息過。”

沈寒聲執意要回去,秦堰川也說,“就一個多小時路程,說不定回到家雨還沒下。”

臨走的時候李貞告訴沈寒聲,“青姨之前做了馬蹄糕去看柏青,給你留了一點,在冰箱裡,不知道壞沒壞。”

沈寒聲愣了一下,忙開啟冰箱翻找,很快就找到一塊用食品密封袋裝起來道馬蹄糕。

“是你們來的前一天做的,都這麼久了……”

回去的時候是秦堰川開車。

沈寒聲呆呆坐在副駕駛上不說話,秦堰川摸了摸他的臉,“你睡一下吧,很快就到了。”

沈寒聲搖搖頭,手裡還拿著那塊馬蹄糕。

“柏青哥很喜歡吃馬蹄糕……青姨說,柏青哥小時候總是哭鬧不肯打針吃藥,她就做馬蹄糕哄他……青姨第一次來我家的時候也帶了一塊馬蹄糕給我,我以前沒吃過,第一次吃就覺得很好吃,但太甜了。”

“青姨跟我說,馬蹄糕要甜一點才好吃,不甜不好吃。”

“後來每次她給我做,我都說太甜。她每次都說,下次會少放點糖……”

有一段時間沈寒聲似乎因為馬蹄糕甜度的事情,和青姨展開了持久的“對抗”,他每吃一次就抱怨一次“太甜了”,青姨一次又一次耐心地說“好好好,下次少放糖”,再自言自語咕噥一句“馬蹄糕本來就是要甜一點的嘛”。

車窗外淅淅瀝瀝下起雨,秦堰川開得很慢,沈寒聲跟他說青姨的事情。

沈威銘給陳清晏和沈寒聲留了一處房子,陳清晏走之後,那房子就只剩下沈寒聲和青姨母子,沈威銘的司機和助理每隔一段時間過去看一下,確保沈寒聲平安無虞,到重要節日,司機會來接沈寒聲去沈威銘家吃飯。

唯一一次沈威銘頻頻踏足沈寒聲住的那個房子,是冷柏青意外身故之後的一段時間,那時青姨狀態不佳,沈威銘讓助理過來幫忙處理冷柏青的後事。

後來青姨自殺未遂,沈威銘考慮換一個保姆,並開始物色新的人選……再後來,青姨主動找到沈威銘,說自已會繼續幹下去,不打算辭職。

雨勢逐漸變大,豆大的水滴急促地打在車前玻璃上,啪嗒啪嗒撞得很響,沈寒聲的聲音被雨水掩蓋,秦堰川慢慢把車開到路邊停下,打算等雨勢小一些再走。

“我覺得馬蹄糕不是專門為我做的,心裡一直怨她…”手裡的馬蹄糕冰涼而沉重,沈寒聲慢慢撕開包裝,聞了聞味道。

還是熟悉的氣味,帶著蔗糖的甜香和馬蹄的清香,光滑瑩潤。

秦堰川靠近沈寒聲,揉了揉他的肩膀,輕聲說:“你知不知道你有多在意她,你是嫉妒冷柏青了。”

“是啊……你說我是不是很可笑,妄圖她能用對待親生兒子的態度對待我,真是瘋了。”沈寒聲自嘲地扯起一抹笑,“我就是這樣的人…”

“你很好,沈寒聲。”

秦堰川的聲音混合著嘈雜的雨聲,沈寒聲聽得不太清楚,只感覺到秦堰川湊過來的溼軟的唇。

沈寒聲心裡那片戈壁,在風刀霜劍中枯竭,皸裂,秦堰川像是遲來的春雨。

綿綿細膩,潤物無聲。

“青姨特地給你留的,吃吧。”秦堰川看過這塊馬蹄糕,密封得很好,放冰箱冷藏三五天應該不會壞。

沈寒聲點點頭,猶豫地咬了一口,有種自已都不察覺的小心翼翼。

馬蹄糕的味道剛剛進入口腔,沈寒聲的眼淚就掉了下來。

“怎麼了?”秦堰川的聲音從未有過的輕柔,他捧著沈寒聲的臉,小心擦去他臉頰的眼淚,可是怎麼也擦不完。

“沈寒聲……”秦堰川焦急無措,不知道沈寒聲突如其來的情緒崩潰是因為什麼。

沈寒聲愣在原地,僵硬地嚼著馬蹄糕,眼淚如同決堤的洪流。

“馬蹄糕…甜一點才好吃,不甜不好吃…”他哽咽著,聲音破碎,眼淚流到下巴,源源不斷地往下滴,他抿著唇顫抖,將聲音壓在喉嚨裡,透不過氣才張嘴呼吸,帶出細碎的悲鳴。

“不甜不好吃…”

秦堰川心疼得要命,又不知道怎麼安慰,他捧著沈寒聲的臉頰,沈寒聲的眼淚流入他的手心,溼漉漉的全是水漬。

秦堰川額頭抵著他的額頭,輕揉摩挲他的頭髮,“沈寒聲……”

沈寒聲嗚咽著輕輕搖頭。

他手裡的馬蹄糕只剩一絲恰到好處的清甜。

隨著青姨一次次減少糖量,這塊馬蹄糕和沈寒聲第一次吃到的甜膩的馬蹄糕,已經是千差萬別。

這個甜度不是冷柏青喜歡的,這是獨一份的,只給沈寒聲的。

秦堰川輕輕吸一口氣,壓抑著心裡的情緒,一點點吻掉沈寒聲眼下的淚水。

沈寒聲和青姨站在一起的畫面再次闖入他的腦海:沈寒聲在垃圾堆裡翻找,把塑膠瓶遞給青姨;沈寒聲精瘦挺拔的身體扛著蛇皮袋,牽著青姨走在夜色中;沈寒聲和青姨笑著回頭看著他,叫他走快點……

“想哭就哭出來吧,傷心就哭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