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了傳訊閣,江寒未直驅馬車,反於道院周遭蜿蜒小徑間逡巡,以防神聖道院中流言蜚語再生枝節。

沙玥城城,由拓荒者雜聚之點延展而成,故其巷陌宛若迷宮,錯綜複雜。即便是土生土長者,稍不留神亦會迷失其間。

深邃巷內,遺存古樓以木構敷泥,年歲或已逾數百年,暮夏溼潤空氣裡瀰漫著歲月沉澱的幽邃氣息。

蕭瑟被譽為“煉境士”,而江寒不解其確切境界。

昔時,江寒將踏入仙途之望,寄於蕭瑟之身。

最終,天資未顯,驗證無緣。然在此之前,伯父江洪對此舉更是極力反對。

江洪非修行者,江寒亦未知其是否蘊藏潛質。

若伯父能洞開靈識,親身感知虛界奧秘,而非僅憑二手卷軸索隱鉤沉,其成就恐遠不止於此。

然於修行之事,江洪固守悽砂古訓,不改初衷。

首批悽砂移民雖已融於篆文化,子嗣名從本土,然對修行之事,其觀念猶似古風,堅如磐石。

無緣親歷修行奧秘者眾多,然在塵世浮沉間,對超自然之物,仍秉持一份純樸而迷濛的認知:

“萬物之力,皆需代價。”

覬覦非分之福,乃至藉助幽冥之力,終致因果迴圈,此等故事於悽砂傳說中屢見不鮮。

江洪長年服務於神聖道院,深知修行之秘,卻仍受此觀念束縛。

故當江寒天資顯露無望,伯父似心中大石落地,其目疾亦似有所好轉……

......

......

蕭瑟嚴守戒律,不妄動法力於凡人。然,若以神聖道院傳訊閣監察使之職,監視報員,則權責所在,自是無咎。

縱然不明他是否已起步綢繆,但我需速速籌謀應對之策。

離開幽邃小巷,江寒意欲奔赴鄰近的靈駒駕馭行館。

是際,一輛烏木漆面的御器赫然映入眼簾,靜憩道旁。

稱其為御器或許欠妥,其形制與往昔塵世二戰前的古董車相仿,然而驅動其行的非燃油機,乃是一種名曰“赤石核心”的鍊金術絕藝。

儘管業已步入民間,其對材料與造詣之苛求猶存,故而產出稀罕。

凝視片刻,江寒正欲轉身之際,那御器上的銅鑄號角驀地響起,音色略顯尖銳,同時,後座車門被人朝他豁然推開。

江寒初以為此乃茱莉歐之故人,不由警惕側閃,暗忖此刻未攜法器。卻不料,林平之的身影躍入眼簾。

“緣分使然,正欲迎你而來。”林平之言罷,示意江寒登車。

江寒恍惚間伸出手,拉開前扉,坐定副駕馭位。

座墊之形未能貼體,卻以暗緋色靈革細密包裹,前窗晶玻垂直豎立。

手指摩挲座周,未尋得護命束帶,江寒心中頓生駭浪。

“感覺何如?”林平之問道。

“尚佳。”

“近乎兩千奧裡金幣之數。”林平之點燃一支菸:“爾亦可購置一乘。”

“饒我此劫。”

林平之此舉頗不合江寒昔日印象,畢竟“故交”林平之歷來不重排場。

“若非‘故土’貴客臨門,我亦不願破費。”林平之言及。

此“故土”,自是指悽砂之地。

此刻江寒方察覺後座尚有他人,僅以餘光瞥見一抹幽影,默然無語。

御器啟動,輕薄輪胎碾壓石板路,源自馬車架構改良的懸架效能有限,乘坐實則不佳。

林平之久未言語,江寒臆測他將提及賭坊庫房之事。

“那位內援……”林平之語氣淡然:“我未曾責罰於他,依約賜予通行令牌,望你等勿尋其晦氣。”

“即便他致事態逆轉?”江寒追問。

畢竟,作為內援,他遺漏了“雲天之女在場”這一關鍵訊息。

“非其過也。”林平之將菸蒂按滅於雙人座間的小托盤上,自襟內取出一疊圖影。

江寒接過圖影,逐一檢視。其中幾幅圖中人,皆為雲天高層,他頗為熟稔。

“此乃彼時交付於他的圖影,確然,彼已盡數銘記於心。”

圖影翻至末頁,江寒心生異樣,似有人遺落。

不信邪地複審一遍……

諸界搜尋,皆未覓得“智謀”雲天河之女,茱莉歐·雲天之芳蹤。

“遺漏乎?”

“觀末三圖。”

江寒依林平之所言抽出一幀,畫中人確為女子,然其面生陌生。

凝眸細察此照,影像略顯朦朧,似是微形法器於光缺之時搶攝而成。

圖中情景,顯然為一場喪儀,必為雲天之哀悼,彼時我亦在場。

深究圖上女子之服飾與立位,江寒心緒驟亂。

此裝此位……記憶中,站立其地者應為茱莉歐無誤。

然轉念之間,又覺當日所見,與照中人別無二致。

翻至照背,墨紙留白,書雲:雲天河千金,茱莉歐。

寒意透背,汗水涔涔。

“何故……”

“非彼人乎?”林平之疑問道。

“不明也……”

“故此事非內應之失,既竭力為我,我自當償其所願。”

“此中究竟何解?”

林平之側目,司機會意,泊車路旁。

車行已至塞伯河畔,漫長河堤,臨時擇一處荒寂之地。林平之下車,江寒知其有言,隨行其後。

車中,司機與隱秘乘客靜候。

“昨夜之事,世態複雜,已非表面所能窺探。”林平之言。

“爾早知?”

“否,五月之前,我被定為‘五行手’之一時,始聞此秘。”

江寒以林平之久涉紅石貿易,或與那些暗明交界的術士有交,如蕭瑟之流。

故其聞奇事,當不至於過分驚詫。

然林平之緩緩搖頭,語出意外:

“實乃我臆想之外之狂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