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步紮好。”

“出拳。”

初升的太陽為世界送上溫暖的光,溫柔晨曦中,是老人與少年。

那是一塊厚重的石板,由底下敦實的石塊延伸出來。

少年在石板前紮起馬步,老人則站在一旁。

一記直拳揮出,稚嫩的指節轟擊在石板之上,一抹殷紅漫上,疼痛,肉身之軀本能的疼痛。

但少年卻並無反應,甚至於冷哼都沒有一聲,只是收拳,等待著下一次的出拳。

“再來。”

沒有猶豫,一聲悶響,又是一拳出手,轟擊在石板,沒有半點波瀾,指節卻愈加殷紅,甚至泛起粗糙。

“就這樣,什麼時候你把石板轟斷了,什麼時候拜師。”

“嗯。”

老人轉頭離去,留下少年一拳又一拳,直到劃破面板,直到鮮血瀰漫,卻仍然一拳又一拳,彷彿沒有痛覺,彷彿沒有感情。

肉身的軀體哪有青石來的堅硬,縱然鮮血染上了石板,仍舊屹然不動。

猩紅的場景埋藏著血的猙獰,稚嫩的手已然糜爛,直到不再支援少年出手,少年終於停了。

老人卻如同預先知曉般,恰好來到。

“坐下,待會再來。”

兩隻白色的蛆蟲被放在少年雙手,那糜爛的血肉被吞噬,與此同時,是那稚嫩的新生,蛆蟲進展緩慢,但勝在有效,大概個把小時,雙手便又能恢復如初。

少年也不急,靜靜的坐著,看太陽攀升,看風動林蔭,看人潮洶湧,看漫野生機。只是看著,沒有表情,沒有反應,只是看著。

少年對人群無感,卻不代表人群對少年無感。少年能透過稀疏的林木看到人群,人群也能透過破碎的灌叢直視少年。

有人的地方總有議論,多與少而已。

“誒,他就是那個新來的學員?”

“是,但應該不算學員,劉老師說這人不進武院,只是拜師林老。”

“對對對,他來的那天我還遠遠看了一眼,聽說是皇城來的。”

“皇城?京爺來我們這小地方幹什麼?”

“你傻啊,當然是為了林老,誰不知道這可是位九境武聖,只是不喜朝堂的紛爭,回來養老罷了。”

“我知是知道,但不都說是假的嗎?而且林老要真是九境,怎麼城裡那些勢力都沒反應是?”

“要不說你傻,到了這種層次,就咱們城裡那些小勢力,連站在林老面前都不配。想高攀,你連存在的資格都沒有,怎麼攀?”

“對頭,我們能看一眼林老都因為我們現在還是學員,出了學校,你想見這種層次,你家祖墳反覆自爆上萬次都沒用。”

四人你一言我一嘴,少年對八卦的熱愛,總是濃厚的。

時間過得很快,對喧鬧的世界是這樣,少年的手好了,蛆蟲被收了起來,又開始了出拳。

紮好馬步,一拳又一拳,指節糜爛,休息,等待蛆蟲吞噬。

從清晨到中午,少年便如此迴圈。

他看向紛紛擾擾的人群,放學鈴早已響起,有人回家,有人奔向食堂,哦,不對,是廁所。

少年靜靜看著,嗯,吃飯去。

沒有擠進人群,這有另一條通往食堂的路,會繞遠路,但勝在安靜。

食堂不小,四層樓被四個承包商分食,為了競爭,各出花招。嗯,打八折,嗯,送水果,嗯,送老闆娘,呸,老闆娘送餐。

少年徑直進了一樓,飯卡早早就被院長送到手上,所以也不怕買不了飯。

各式各樣的菜品點了不少,加上三大碗米飯,鋪滿了一張雙人桌,引的旁人不時側目。但少年卻不管,拿好筷子便吃了起來,吃的很快,沒多少停歇,就連面前來人都沒怎麼關注。

“小寧啊,飯菜怎麼樣?合不合胃口?”

那是位頭髮斑白的老人,帶著眼鏡,臉上有些許皺紋,修為倒是不高,只有三境的樣子。

“還好。”

“還好就好,要有不合胃口的就和院長說,我讓他們整改。”

“嗯。”

“這幾天舟車勞頓,會不會水土不服啊,有不舒服一定要告訴院長,院長幫你解決。”

“不會。”

“好,好,那你吃吧,院長就不打擾你了。”

老人並沒有多做打攪,離去的也十分迅速,和藹的和同學們打著招呼。

“誒,你看,不愧是皇城來的,院長見了都得點頭哈腰,那可是三境強者啊。”

“額,也正常的說,我們這一窮鄉僻壤,三境就是頂了天的強者,和皇城就是天與地的差別,院長要去了皇城,感覺也就是個幹苦力的。”

“那也不是咱們能比的,三個還沒到一境的武者,還是想想怎麼入境吧,天才們。”

“也是,感覺咱三以後也就和院長一樣,和那些人沒得比啊。”

“不,你連院長都沒得比。”

“nm。”

……

聲音不算大,但少年都聽得真切,但他並不想去理會,世界就是這樣,強者才會得到尊重,有些人的起點也確實是別人一生達不到的終點。

少年吃飯很快,不一會便空了盤。

出了食堂,少年尋了塊空地,呆呆的坐著,他喜歡飯後找個安靜的地方待會,也想想事情,也發發呆,算是屬於他的娛樂。

他喜歡看陽光灑落,喜歡看清風吹拂,喜歡聽聽細小生命的聲音,喜歡看看這個世界。

每當他坐下時,彷彿看到了真正的一切,那若有若無的淡綠漫進他的身體,很舒服,很輕鬆。

他叫姜寧,皇城姜家人,你說你沒聽過姜家,他也沒聽過,他只知道皇城有一個院子,他在院子裡長大,爺爺就陪著他。

他與皇城的人接觸並不算多,大多時間都待在院子裡,有時也會出去,和一些在院子裡見過的同齡人玩。

說是玩,其實就是姜寧陪著他們,到處晃,到處跑。他們笑,姜寧也笑,他們不開心,姜寧也不開心,但這卻實是姜寧為數不多的朋友。

他還認識一個叔叔,長相很威嚴,有股說不出的氣勢,但在姜寧看來卻很親和。喜歡摸姜寧的頭,每次來都是摸著他的頭,笑著說小寧又長大了呢,然後遞上一顆糖果,是最喜歡的葡萄味。

再到後來,院子裡來了只很好看的老虎,它很白,身上黯黑的條紋顯得很古樸,彷彿一些難懂的符文。它的眼睛是金色的,如同一片黃金海般燦爛,又像一汪星海樣深邃。

它的眼神很溫柔,目光輕輕的看著姜寧,彷彿透過一切與姜寧對視。

叔叔那天也來了,帶著一個黑色的籠子,裡面關著不少動物,有鳳凰,有鳴鹿,有戰獒,還有條龍。具體發生了什麼姜寧記得不是很清楚,就記得自已好像把那些全吃了,包括那隻溫柔的看著他的老虎。

他還記得那隻老虎,那深邃而又溫柔的眼神,那神聖而又至高的氣息。

唯一不好的就是,自從那天之後,爺爺再也沒有讓他出過院子了,他也在沒有見過他的那些朋友,倒是叔叔還會來,只不過不再給他帶糖果,改成糖丸了。

再之後,他就被送到這了,甚至沒有和他的朋友再見一面就出了皇城,爺爺說他有事要外出一趟,讓他拜林爺爺為師,和他學武道,那就學唄,只是,說實話,他有點想他的朋友了,那一張張嬉笑的臉龐。

太陽緩慢的劃過天際,人們緩慢的改變世界。

姜寧站起身來,他的石板還沒轟斷呢。

竹林內,姜寧依然出著拳,很果斷,很有力,慢慢的,那石板彷彿也有了震顫,但距離斷裂,顯然還有不少差距,他卻不管,一心出著拳。

爺爺說過,做一件事就用心去做,別想太多,煩惱。

倒是那兩隻蛆蟲有點撐不住了,中途被林老送來的新蛆蟲換了班,肚子也是吃的圓圓胖胖的。

下午的時間彷彿過得比上午要快,太陽也彷彿更想逃離,鈴聲響了,又該去吃飯了。

林老卻是來到石板之前,看著被鮮血染上的猩紅,喃喃自語。

“五獸化鎧,諸道成神。”

“你還真是敢想,既然如此,那我也不能再尸位素餐了,老友。”

“不過你真是好運,先天道法親和的孫子,老小子,我當初就說你家祖墳冒了青煙。”

太陽已漫落西山,群星璀璨,明月正高潔。

清風緩緩拂過,吹動了,碧林翠竹;吹起了,少年的夢。

“漫天黃沙卷升月,旦求寒霜貫金衣。”

林老低聲念著,負手走出竹林,身影卻變得模糊,直至再也不見。

“且行且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