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盤大雨,天色陰暗。

一個十五、六歲的少年盤膝端坐在草亭裡。他衣衫微溼,背上揹著大大的包袱,膝上平放著一柄寶劍。他左掌扶劍鞘,右手握劍柄,寶劍隨時可以出鞘。

行雷閃電,每一下都把他的英俊面龐映得蒼白。他緊閉著眼睛,但眉毛不自覺地顫動。

在這荒山野嶺,四野無人。此時此刻,他的心中究竟有沒有害怕?

雨下得更大了。遠處出現了一大一小兩個人影,蹣跚而行,看來是要來避雨。

「娘,妳看!有個草亭!」說話的是個十歲左右的小女孩,嬌嫩的臉蛋兒滿是雨水,原本喜不自禁的神色突然變成驚惶,低呼道:「不好!有個人在裡邊!」接著愴忙拉著她全身溼透,披頭散髮的孃親。她輕輕推開小女孩,強忍腿上傳來的痛楚,趺跌撞撞地走前幾步,以手挽起滿頭長髮,露出一張秀麗的臉龐。她約莫二十六、七歲,憂鬱的眼神令人神迷。

天上強光一閃,照得四下如同白晝。接著又來了一下如同天崩地裂的雷鳴。小女孩害怕地搶到孃親身旁。

憑直覺她感覺到草亭中的少年人不會是歹徒。「香兒,來!不怕!」她一吸氣,拉著女孩蹣跚地走進去。

她孃親羞赧地以手上包袱捂著溼透胸前,斂衽行禮道:「公子爺,奴家和小女不避嫌疑,進來暫避大雷雨。」少年微微的點頭,一直沒有睜開眼。小女孩好奇地躲在孃親身後偷偷地瞧著他。

她孃親不安地坐著,不住地看著亭外雨勢。間中瞧看那少年,見他沒有什麼動靜,心中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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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少年神色一變,睜開眼來,目光如電,直望亭外。他右手握劍更緊,殺氣頓現。

兩母女亦馬上感到坐立不安。

一陣馬蹄聲急亂地傳來,大雨下瞬間出現了五、六騎人馬,十幾個大漢跳下馬來。

兩母女見狀驚惶失措,想要逃走時,已被眾人在亭外團團圍住。

「還想逃跑!」一個領頭漢子大喝一聲道:「給我抓起來!」

小女孩害怕得大哭起來。那女子也是面無人色,慘聲哀求道:「各位大爺行行好事,放過我們可憐人罷!」

「他奶奶的,累你老子我找遍了南京!」領頭漢子一手把小女孩提開,喝令眾漢子把那女子按住,大聲道:「今天不好好教訓妳,我以後跟妳姓!大夥兒就在這裡給這賤人好看!」

幾名漢子哈哈大笑,任那女子驚呼哀哭,把她推倒地上,正要去拉扯她衣裳。

「狗賊好膽!」草亭中少年暴喝一聲,身子虛空騰起,雙腿在空中跨步,飛身踢翻了幾名漢子。

「你這小子是誰?多管閒事!找死麼?」眾漢子見少年手中有劍,紛紛拔刀。

少年劍鞘揮舞,眾漢子不是對手,轉眼已被打倒滿地!

少年兩手分別拉起那兩母女,叫道:「走罷!」

「且慢!」一名黑衣蒙面漢子突然出現,拔劍刺向少年。劍出帶風雷勁響,顯然對方內力深厚。

「奔雷追風劍法?」少年大喝一聲,橫劍出鞘,一陣虹彩閃過。

「當」的一聲,少年手中寶劍已把對方長劍斫斷。

「殘虹劍!」黑衣蒙面漢子驚呼道:「南宮世家?」

「既知南宮世家,還不速退!」少年傲然道:「大明天下腳下,你們強擄民女,不怕王法麼?」

「我正要跟你講王法!」那人掌出一塊金漆令牌,朗聲道:「在下乃大內錦衣衛!」

「難怪,原來是大內錦衣衛!」少年冷笑道:「錦衣衛不保國安民,卻躲在暗地裡看戲?」

那人沉聲道:「在下奉命監視,有命令在身,非不得已不得現身!」

「我只奇怪你男子漢大丈夫,看著婦女受欺凌,可以忍得住袖手旁觀!」

那人眼中閃過一絲慚愧,道:「等你將來有家室妻兒,那時你自然便會明白。」

少年冷哼,不以為然。

那錦衣衛道:「南宮少俠請聽我一句話!她倆不是民女,乃是已經沒入教坊的綠衣戶!你這樣帶她倆走,任是到了天涯海角,始終是綠衣戶,那是一輩子翻不了身的!」稍頓又道:「你南宮世家縱能領袖天下武林,也要服從天子王法罷?」

少年望向那女子。她淚流滿面地點頭道:「奴家‧‧‧苦命‧‧‧我認命了,可是我女兒她是無辜的‧‧‧她不屬於教坊‧‧‧」

錦衣衛喝道:「胡說!大明律例,沒入教坊者,世代生男為奴,生女為妓!」說罷以鷹般銳利的眼神盯著那女子,緩緩地道:「難道妳忘記了妳祖上所犯何事?縱使妳這女兒非在教坊所生,這一輩子的命運也是不變的!」

「不要說了!」那女子哭道:「我知道!我知道!」

錦衣衛冷冷地道:「你只有兩條路走:一是把我們全部殺光!但你南宮家也便從此完了!」說時目光向四野一瞟。

錦衣衛辦事,又何止一人?誰知道陰暗角落裡,會否還有另一批人或是更多的人在監視?

少年似是對錦衣衛大有顧忌,握劍的手不自覺地冒汗,道:「那便應當如何?」

錦衣衛道:「另一條路是‧‧‧只有用正途!用一千兩金子買下來!也便是為她母女兩贖身!」

那錦衣衛見少年面色一變,又道:「你身上所帶金子該有五百兩罷?五百兩權充訂金,你讓她們先回去,一個月為期,再帶餘款來贖身!」

少年面露猶豫不決之色。

「如何?」錦衣衛用狡黠的眼神看著少年道:「我若無猜錯,這些錢不屬於你所有的罷?」

少年默然不語。

「我不能讓她再待在那種地方‧‧‧」那女子死命抱住他的腿,哀聲哭泣道:「恩公求你帶走我女兒,讓她侍候你一輩子也好‧‧‧我死了在黃泉也會保佑你‧‧‧」聲聲淚下如泉湧,小女孩亦哭起來,悽慘得任誰都得動容,看得少年心頭一酸,他猛然一咬牙,衝動地道:「好!一言為定!」揚手便把沉重的包袱飛擲過去。接著輕嘆一聲,目光下垂。只因他知道,如此一來,等待他的將是一頓慘痛的鞭刑。

那錦衣衛一揚手接下包袱,向眾漢子厲聲喝道:「帶頭的出來!」

那領頭漢子嚇得面色鐵青,連爬帶滾上前顫聲道:「小‧‧‧人知罪!小人知罪!」

那錦衣衛寒聲道:「你知道這個女人侍候過誰?」

「大人饒命!」那領頭漢子死命叩頭,不敢答話。

「那一隻手碰過她?伸出來!」

那領頭漢子無奈顫抖著伸出左手,目光滿是哀求。

刀光一閃。「哇」的一聲慘叫,鮮血飛濺,一隻手掌齊腕斷開墮地。

小女孩嚇得驚叫,轉面撲到孃親懷裡。她也嚇得呆了。

那錦衣衛拋下鋼刀,向眾漢子喝道:「你們聽著,這個女人萬萬不能碰,你們是明知故犯,活該!看清楚你們動了那一隻手,回去自己照樣看著辦!」

原來這一句話,眾人便已被判了斬手之刑!

眾人面如土色,叩頭如搗蒜。那人厲聲道:「你們還不快謝過南宮少俠?若非他出手,你們要斫掉的不只是手而已!記著,錦衣衛無處不在,會一直看著你們!」

眾人跪下向少年叩頭拜謝。

少年道:「且慢,我到那裡去找她們?」

「你到南京城裡最大的教坊找一位名叫十孃的姑娘!」

「姓什麼呢?」

十娘忽然悲慟地急叫道:「不要說啊!」

「找十娘便成了!到時候我會出現‧‧‧」那錦衣衛揚手道:「我們走罷!」

眾漢子如喪家犬般帶著兩母女離去。

那小女孩不時回首,幽幽的眼神瞪著呆立在雨中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