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桌子的蝦,配上一杯剛出的桑葚酒,既過了嘴癮,又解了膩,周巽操起陶瓷杯,先往肚裡灌了三杯酒。

現在身份不同,他是大學生了,對於喝酒這事,周元盛沒再多言半句。

入口的濃郁,帶著一絲桑葚的清甜,山間的產物,是村裡人飽腹的半畝田。

周巽又倒了一杯,說:“好酒,媽,這桑葚酒你釀了多少?”

院外的大黑嗅到了味兒,在外一陣哼唧,見沒人搭理,乖乖的閉上了嘴。

天氣熱的時候,人就容易口渴,夏天裡的三餐,湯飯在周家佔了一天的三分之二。

龔雅琴給當家的盛了一碗,接道:“釀了三罐,今年的桑葚結的比去年多,果實也大,味道還甜,果酒耗食材,摘了滿滿一揹簍,就制了三罐。”

“山上還有嗎?”周巽問。

“有的,還剩一點兒,不多。”

“得嘞,”周巽吃了一口蝦,再悶下一杯酒,“下午把剩下的卸了裝回家,辛苦老媽又得上工了。”

兩個老的,養了周巽這一個兒子,龔雅琴心疼,從小寵到大。

“你這張嘴,”她說,“專挑好的吃,對味的東西才肯多吃上幾口,我和你爸口粗,吃啥都不挑,怎麼生了你這個挑嘴的猴出來。”

話雖這麼說,但語氣聽著寵。

放眼整個柏楊鎮,周巽算是富家裡的公子哥,嬌生慣養的少爺,被放在搖籃裡寵大的孩子,他心高氣傲,仗著家勢的富貴活的張揚,他身處在高坑之下,浪的自由,行的灑脫。

像只被圈在一個永遠都吃不完糧食倉中的老鼠,可週巽並不滿足,他要跳出糧倉,去田野上開墾他的荒地。

周巽知福,賣乖的說:“家裡有個良母,相夫教子樣樣拿手,我這挑嘴的毛病,都是老媽慣的。”

桌上的蝦消了一半,褚寧今天吃了不少,自然產物生出的第一批果肉,味道果然絕佳,他拿了一張紙巾擦了擦手,接了句:“龔姨手巧,做的飯好吃,織的衣服好看,釀的酒更是好喝,周叔好福氣,娶到龔姨這麼賢惠的人,我們沾了周叔的光,享了龔姨的福。”

“對對付,”周啟銘連連附議,“大媽的手藝最好了,等我長大了,也要娶一個像大媽這樣手巧的媳婦兒。”

龔雅琴被逗樂了:“書還沒念完,啟銘都想著娶老婆了,你們這些孩子,年紀小,想的還挺遠。”

“我還早,”周啟銘說,“大哥肯定比我早成家,我得先吃上大哥的喜酒,說不定,我還要給大哥當伴郎呢。”

一旁的褚寧,神色微微一沉。

周巽打斷了這個話題:“怎麼都說到我這了,大學還沒畢業,成什麼家。”

當家的半天沒發言,這會兒開了口:“成家立業,成家在前,立業在後,大學四年一過,你的年紀也不小了。”

“不是還有幾年嗎,著什麼急啊。”

“阿巽,”龔雅琴說,“開學去了學校,要是有喜歡的女孩子,就大膽的去追,帶回家都可以。”

“說夠了沒,”周巽來氣了,“越說越來勁兒了。”

小妹在一旁一臉痴笑說:“大哥不好意思了。”

“你懂什麼叫不好意思嗎,小屁孩,吃你的飯。”

下午時分,周巽和褚寧提著揹簍去了後山摘桑葚,一路上褚寧沒說一句話,臉上的愁容,讓周巽心口一緊。

到了目的地,周巽將揹簍扔在一旁,開始質問起來:“你怎麼了?從飯桌上開始就愁眉不展的,想什麼呢?”

是啊,想什麼呢,當然是他想以後成家的事。

今日飯桌上,周元盛和龔雅琴的話,讓褚寧在心底生了幾分恐慌。

他和周巽能走多久?他們會一直在一起嗎?他們會不會分開……

“褚寧,”周巽又叫了他一聲,“聽到我跟你說話了嗎?”

“周巽,”褚寧依舊沉色,“你以後,會結婚。”

就猜到是受了今天他們說話的影響了。

“對,我是會結婚,”周巽說,“和你結婚。”

“我們不會結婚的,社會不允許,甚至在別人眼裡,會認為我們不正常,會說我們是另類,會被人看笑話…”

“那又怎樣,”周巽不想他有負擔,“人活在這世上,誰都有被看笑話的時候,我們不是聖人,做不到萬丈的高潔。”

可褚寧還是害怕:“民政局,不會有我們的一席之地。”

“紙質上的關係證明,我周巽不需要,”他覆上褚寧的手,柔聲的說:“我只要你。”

“可是…”褚寧眼眶紅了,說的哽咽,“我們現在這樣,早晚有一天會被人知道…”

“知道就知道,怕什麼,天塌下來還有我頂著,”他伸手撫上褚寧的臉,在褚寧紅了的眼睛上印下一吻,說的溫柔,“別怕,不要再胡思亂想了,有我在,放心。”

身後有動靜。

“誰?出來!”周巽看見一個熟悉的背影,“程言飛?”

慢慢的,程言飛轉過身,臉上的表情,有驚訝,有慌張,還有不可置信。

“內個…”他突然口吃起來,“我…我什麼也沒看…看見,沒看見,我沒有看見你倆接吻…不不不,我沒有看見你倆抱在一起…不對不對,我…”

周巽上前,向四周望了一眼,“就你一個上山了?身後跟了人沒?”

“啊?”程言飛還在驚恐中,“沒有,就我一個人。”

“你怎麼來山上了?來了也不出個聲。”

“吃完飯我去老宅找你,龔姨說你來山上摘桑葚了,我就過來了。”

“阿巽,你和褚寧…你倆剛才…”

“沒錯,”周巽直接說,“就是你看到的那樣,我們在談戀愛。”

程言飛張大的嘴巴都能塞下一個鵝蛋了:“你…你們…談戀愛?!可是,你們都是男的啊。”

“男的怎麼了,男的就不能談戀愛了?”

“我去,”程言飛像開打了新世界的大門,“我就說你倆怎麼怪怪的,原來是…”

“大飛,”周巽難得放下姿態,“這事,別說出去,算幫我個忙。”

“啊?哦,你放心,我不會亂說,不過,這事久了,也瞞不住啊,萬一周大伯知道了,你想過後果沒?”

他當然想過,但這事不是靠想能解決的。

“再說吧。”

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倘若真到了被發現的那天,他周巽不怕,他最擔心的,是褚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