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廿年冬,漫天卷雪。

一頂小轎子從側門抬進賀家大宅,裡頭坐的是東京城出了名的美人餘昭華,膚若凝脂,那動人的雙眸直叫人丟了魂兒,如同三月倒春雪中的桃花。

她是英國公送給當朝新貴賀仲禮的小妾,雖說是贈禮,倒不如說是眼線。餘昭華是罪臣之女,原本是英國公自已收了的。可惜家裡的大娘子不肯,英國公的大娘子忌憚餘昭華的美貌,生怕自家丈夫上演一出寵妾滅妻的戲碼,步步相逼才沒讓她進了國公府的門。

而賀宅的當家主母沈氏是伯爵府的嫡長女,與賀仲禮是青梅竹馬,二人是伉儷情深,東京城的一段佳話。賀仲禮可是從未給自已的後宅納妾室,讀書時的通房也是給遣散了。

這英國公突然塞了個貌美的妾室進來,屬實讓他有些頭疼,英國公的權勢是得罪不起的,最終沒法子只能是他送他收。

餘昭華敬完妾室茶,回去的路上跟一旁的貼身婢女道。

“採兒,以後我們在這後宅裡要處處謹慎小心,不可露風頭,最好是能讓外人忽視我們這一房的存在。”

“小娘,那大娘子看著也不是個好惹的大人物,剛才你給她敬茶,你瞧她說的那些話,這哪裡是個當家主母說得出口的。”

“這也正常。我橫空進了他的後宅,本可以一生一世一雙人,現在被我給壞了,這放誰頭上都不樂意。”

夜晚,賀仲禮沒有來餘小娘的院裡,在沈氏的房裡留夜。

“主君怎麼還不來啊?”採兒喃喃道。

“我反倒不希望他來,最好他能夠永遠不要來。”

昭華盯著手裡的刺繡活兒,她孃親是揚州城裡有名的繡娘,後被東京城的通判相中美貌,收進宅裡抬為姨娘。自懂事起她就知她孃親不爭不搶,父親甚少來孃親院裡,孃親對父親的態度更是淡如水。她每天就是靠跟孃親學刺繡打發日子。而後父親突遭變故,家道中落,自已也被主母賣去給尋常人家當妾,只是沒想到被當朝英國公看中,但又好彩被送給了賀家,不用去伺候年過半百的男人。

“小娘這是說的什麼話?哪有人家的姨娘希望自個主君不來房裡的。”

年幼的採兒被自家院裡的小娘的一番言論驚住,十二三歲的她只知道夫妻要琴瑟和鳴,雖是妾室,也希望能夠得到夫君的抬愛。

“主君本就是迫不得已才把我納進門,我也只是盼望在某處屋簷下討個安穩的日子過活,現在這樣我已經心滿意足了。”

話音剛落,這繡花針就不小心扎進了昭華的食指腹,一滴血漬滲了出來。

“小娘,燭光弱,別繡了。傷手也傷眼。”

採兒趕緊拿起手帕給昭華裹住,身邊除了採兒,就院裡兩三個洗灑的女使。

院裡冷清,名字也冷清,喚霜花閣。

次日一早,沈氏給霜花閣送來兩個女使。沈氏身邊的徐媽媽將她們領進門。

“餘小娘,這兩個女使是大娘子送進你屋裡貼身伺候的,剛進門難免不適應,有什麼需要的就使喚她們就好了。”

“好的,有勞徐媽媽替我跟大娘子道聲謝。”

昭華不敢給些重活,雖說是大娘子賞賜過來的,也是安插個眼線,好知道自已在她眼皮底下做了什麼。

而其中一個女使茯苓原是主君少時屋裡的人,磨墨奉茶,聽說原本是要被收作通房,而後此事又沒了下落。但茯苓還是不死心,仗著自已有幾分姿色,便日日往主君書房門口走,被沈氏得知後將她安排至霜花閣,這院子離主君書房最遠。要明著處置茯苓反會落下一個苛待下人的名聲,這樣便是最好的。

“小娘,你說大娘子安的什麼心思啊?一下子把她房裡兩個人送來我們院裡。”採兒在昭華身邊抱怨道。

“不要議論這些。你把我昨天沒繡好的拿過來。”

沒半晌功夫,小菊就端著午膳進門來,茯苓也拿來些炭火放置在廳中燃。冬日雖有陽光,但也擋不住這刺骨的寒風。

“小娘,用午膳了。今晚主君說會來你屋裡。”

午膳算不上豐盛,但也不寒磣。一道百合炒芹菜,一個紅燒肘子。

茯苓聽著說主君晚上會來,頓時抬起頭,心中的歡喜溢位眼,她愛慕主君很久,盼著能被主君收作通房,如若不能得償所願,多說幾句話也是好的。

看著自已袖口被炭火的灰給沾染上了,心想著弄完趕緊去換身新衣裳,她有個把月沒見著主君,以前路過主君書房的廊道時,還能撞見,這段時間都被徐媽媽半路給攔了下來,還被呵斥了幾聲。

昭華在採兒的口裡也得知了茯苓的事,看著茯苓撥弄炭火的表情就得知此事不假,大娘子把她送來自個屋裡無非是想拔走一顆礙眼的釘子,反正這屋怎麼都不會經過主君的書房,要過去還得必經大娘子的院門口。

酉時三刻,昭華把臉上的妝容洗去。雖說沒了白日的明媚豔麗,但也多出了幾分出水芙蓉的淡然。

“小娘,你這是作甚?主君晚點要過來了,你怎麼就把妝給洗了呢?”

採兒在一旁乾著急,小聲嘀咕著。

“採兒,你幫我把頭上的簪子也取下來,留一個簡單的琉璃就好。”

昭華如此這般,也是驚住屏風外的小菊和茯苓。

一身淺色的衣裳,不施粉黛,肌膚本就超出常人家的雪白,這下看著更素。反倒是身旁的茯苓,一身粉色的衣裳更像是這屋裡的主人。

“茯苓,小菊,你們把屋裡的蠟燭都點起來吧。點亮堂些,主君等會就來了。”

沒多久,賀仲禮就來了,她進了院子就坐下。今夜他第一次跨進這個院子。

看著眼前低頭行禮的女人,他之前就聽過她揚名東京城的美貌,今晚一見,沒有外頭傳的驚豔神乎,但也是個難得的美人,只是淡雅素然了些。

“起身吧。”

昭華抬頭見到自已的夫君,身材高大,氣質頗為穩重,有文官的書生氣。

“你剛入門,可還習慣?”

“習慣。”

賀仲禮只是聊些客套話,昭華低著頭,他一問她一答,顯得昭華頗為怯生。昭華是故意如此,她不想跟自家主君走太近,一來保命,二來保飯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