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雲莊的莊丁早已將水窮居士和青螺打點好的行裝挪到水雲榭。

雲篆引著青螺走過曲橋,青螺見那藕花深處的小島,四周全都用崚峋的岩石築起,島上一座三間屋子,前廊長長地挑起來,雕刻出一個拱形的鏤花門洞。門前的溼泥地裡幾株蒼翠的芭蕉,葉心舒捲。青螺見這裡的房子十分雅緻,格外喜歡,穿過寬寬的花廊,再看各個房間前闢四窗,青色的窗楞上糊著雨過天晴色的窗紗,果然幽靜極了。

雲篆倒了一杯茶,道:“路上走累了吧,快坐下,喝杯茶休息一下。古硯也該回來了,我去看看。”

雲篆一走,青螺便一個人坐在廊下,微風吹來,荷葉和蕉葉頻頻點頭,忽聽到幾聲木杖落地的聲音。青螺回身一看,見曲橋邊上站著一個人,那人看不出年紀幾何,鬍子拉碴,頭髮也沒有梳理,稀稀疏疏地垂在雙耳之上,被風一吹,顯得凌亂極了,雙頰面容清瘦,顴骨高高的,兩眼犀利,死死地盯著青螺,手裡拄著一支柺杖,所幸穿著的衣服倒還整齊乾淨。青螺見他這副神態,背心一陣發涼。

那人張口,嗓音倒是十分爽朗,道:“你是誰?怎麼在這裡?”

青螺道:“我叫青螺,是雲公子的朋友。”

那人聽了,這才收斂住雙眼的精光,青螺才沒了剛才的如芒在背、劍拔弩張的感覺,青螺實在沒想到,一個人的眼神就有這樣的殺傷力。那人道:“雲篆,這小子,什麼時候回來的?”

青螺道:“我們剛剛才進來。”

忽聽到一聲清脆的笑,一個七八歲的小姑娘,身穿小紅襖從花叢裡一蹦一跳出來,迎著那人笑道:“紫毫哥哥,你今天出來逛逛。”

那人咧嘴一笑,溫和地道:“文禾,你也總不來瞧我,我一天到晚對著樹上的貓頭鷹窩空自發呆,無聊透頂。今天好不容易天氣好點,所以出來走走。”

青螺實在沒想到眼前這個頭髮蕭疏,倚仗而行的人竟然是江湖聞名的位列“筆墨紙硯”四大護衛之首的紫毫。那小姑娘是陳墨的女兒,名字叫作陳文禾,手裡正拿著一個五彩的羽毛毽子,道:“意遠哥哥剛回來,給我買了新的毽子。我踢給你看。”

陳文禾就數著“一二三……”地踢起來,忽然看見青螺,道:“咦!你是不是就是和意遠哥哥一起回來的那個姐姐。”

青螺見她長得可愛,又冰雪聰明,便笑著點點頭。陳文禾跑過去,拉住她的手,道:“姐姐,你長得真好看。”

青螺問道:“你叫什麼名字?你怎麼認得我?”

陳文禾道:“我叫陳文禾,陳墨就是我爹,我剛才聽他說了你是妙手回春的神醫,要請你給紫毫哥哥來瞧病。”

青螺聽她口齒伶俐,道:“你爹在背後故意恭維我,我只不過略略通曉一些醫術而已。”

青螺抬頭去看紫毫,紫毫站在秋風裡,恍若沒有聽見他們兩人的對話,不見悲傷,也不見喜色。若不是站在那裡,有那麼一剎那會覺得他是個死屍。青螺見他這樣,終於體會到那日在漱玉坊雲篆請求自己到留雲莊來的心情,是啊,紫毫,本該意氣風發的年紀,卻被傷病摧殘成這個樣子。

青螺走過去,行了禮,道:“小女子青螺見過紫毫大俠。”

紫毫道:“我是治不好的了,也不用勞煩你了。”語氣十分傾頹。

忽聽到一聲,“青螺姑娘可是真正的瀟湘門傳人,定能治好你。紫毫,你可不要任性,耍小孩子脾氣。”

紫毫和青螺一看,見是陳墨過來。紫毫雖然名為筆墨紙硯之首,但是依然十分尊重陳墨,忙低頭行禮道:“陳二叔。”

青螺道:“紫毫大俠,你千萬不要灰心喪氣,且容我幫你把把脈。”

紫毫道聲:“如此有勞姑娘了。”說著兩人便坐在水雲榭的花廊的石椅上。陳墨見紫毫面容波瀾不驚地坐下,任憑青螺把脈。青螺閉目,暗暗感覺道那手腕上的脈搏,只覺得那脈搏十分緩慢但很綿長,雖然感覺不是生機無限,但是似乎又並不斷絕。青螺手指再次微微用力,這又覺得那脈象似乎是身處在一間矮屋子裡,十分地壓抑,或者又像那沸水鍋蓋上壓著石板,那沸水撲騰幾下也衝擊不開。

青螺實在想不明白這到底是什麼脈象,說是細脈,似乎不對,說是沉脈,彷彿不準,虛實不定,若弦若滑。青螺心裡一下子像是被攪入一團亂麻,汗水從額上涔涔地冒了出來。青螺道:“紫毫大俠,請恕小妹冒犯,小妹想要把你喉側人迎脈。”

紫毫只等抬起頭來,青螺伸出手指,輕輕抵住紫毫的脖子。青螺見紫毫出奇地瘦,肌膚緊緊地裹著紫毫的喉結,兩耳的頭髮垂在肩上。紫毫咽口唾沫,青螺把脈一時,鬆開手,道:“紫毫大俠的脈象很奇怪,與醫家常見的脈象都有不同之處。我覺得這個脈象好像就是將河水攔住了,水流不出去,看起來似乎沒有大礙。”

陳墨聽了,臉色大變,不由地叫道:“你有沒有瞧錯?”

青螺道:“我也沒有遇見過,並不敢確認。”

紫毫也怔怔地看著青螺,道:“真是個庸醫,我若沒病,怎麼會這樣生不如死。”

青螺道:“陳二叔、紫毫大俠,你們兩位先不要著急,等我明早再把一次瞧瞧。紫毫大俠,小妹有幾個問題問你。”

紫毫剛才聽了她的話,並不信任她的醫術,隨口道:“可別太多。”

青螺道:“你平日裡覺得都有哪裡不舒服?”

紫毫道:“常常不時地全身疼痛,好像骨裂,神思倦怠不已,昏睡不起,提不起內力,氣行不暢。”

青螺道:“此刻你也有這些感覺嗎?”

紫毫道:“此刻倒還好,似乎感覺不太明顯。只是手腳不太靈便。”

青螺道:“那你什麼時候會出現那樣的症狀?”

紫毫道:“不時地出現,似乎想來的時候就會來,想走的時候就又會走。”

青螺道:“你說它會來和走?你覺得他是有生命一樣的嗎?”

紫毫道:“如同邪鬼。”

青螺道:“那你把以後每次病發時候的時間清清楚楚地記下來,把你感覺到難受的地方全都要記下來。我每天早中晚都會為你診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