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李憐詞的眼中,每當大風起時,天地間總有一瞬的寂靜。

於洶湧將風幡扯緊的前一刻,於澎湃把濁流抽盡後一息。

於浩蕩喝退宵小,而自己又還沒撲下的那一剎那。

那是大廈將傾未傾。

亦是電閃還未雷鳴。

而當下的這一段日子,在他的看來,便是這樣的一個時分。

馬上就要有大事發生了,可所有的安排,又都還隱藏在暗中,不言不語地蟄伏著。

……

今日的李憐詞正坐在李家東院的前堂裡,招待著三個剛剛登門拜訪的客人。

在他“見”過了那名聽龍的多日之後。

眼下,堂上的三個來客都是一副江湖打扮。

一名老者正淺笑著坐在椅子上喝茶。

一個大漢和一位女子,正分立在他的兩旁,沒多說話。

他們都未刻意隱藏自己的氣息。

又或者說,是都在刻意地展露著自己的氣息。

一個絕頂高手和兩個已超一流的武人站在一起凝聚氣勢。

這種壓迫感,令李憐詞的手指都忍不住地稍稍顫動了一下,露出了其間的一道寒光。

“呵呵。”但轉瞬之後,堂上原本凝重的氛圍便又煙消雲散。

在老人輕笑了兩聲,並抬起了手來,對著李憐詞抱拳致意的呼吸間。

剛剛所有的糾纏與膠著,頃刻泯滅,彷彿此地本就雲淡風輕一般。

“我早聽聞,莫來當鋪的李公子,年紀輕輕,便氣度不凡。今日一見,果然不負盛名。方才多有冒犯,還請公子勿怪。”

“前輩客氣了。”看著老人和善的樣子,李憐詞平靜地坐著,手握摺扇,隨即乃略微躬身,回了個禮。

“你們聽雨閣才是名聲在外,叫人好生佩服。此番我們兩方合作,小子腿腳不便,恐怕還得請各位多多擔待。”

這次的行動會有聽雨閣的高手前來配合。

此事,聽龍那邊的人早就同李憐詞說過。

但他也確實沒有想到,聽雨閣這回,居然把除了其閣主之外的三名雨字輩好手都派了過來。

如果他沒有猜錯的話,眼前的三人,應該便是聽雨閣的三位元老,暮雨,山雨,和細雨。

他們的武功都已經突破了一流高手的侷限,而暮雨老人更是已經有了絕頂的修為。

算上他們的閣主苦雨,一門兩位絕頂高手,便是聽雨閣能夠躋身江湖一流勢力的本錢。

暗自在心中感嘆著聽雨閣的大手筆。

李憐詞並沒有注意到。

對面那暮雨的眼中,也帶著一分慎重與訝異。

李家在世人的眼裡,向來都是一戶商賈門第。

有錢,但並沒有什麼太值得注意的門面人物。

甚至為了向朝廷表明態度,更是從未招攬過一名一流以上的江湖武人,亦不曾私自給養過門客。

不過他們背後的關係網卻是盤根錯節,幾乎走到哪裡都有門路。

以前還出手坑死過一個為禍一方的江洋大盜——肖烏綽。

那可是一位絕頂高手,她原本以為李家拿她定然沒有辦法,可其最後的下場,卻只能說是相當悽慘。

傳聞那女盜匪生前也是位麗人,但被李家不知從哪兒請來的助力圍追堵截。

愣是將她廢了武功,斬斷手腳,最後活著丟進了山裡去喂野狗。

聽一些好事的人講,那天,女子的慘叫聲連山外的村子裡都能聽得見,還嚇哭好幾個孩子。

等肖烏綽的部下找到她時,她已經只剩下一張臉上還有幾片肉了。

這般毒辣的行事風格,無疑令人膽寒。

所以從那以後,江湖上便沒什麼人敢主動招惹李家了,更不會有人刻意擋他們的財路。

基本都是能躲就躲,能避就避,使得明面上,一個沒有絕頂武者的二流家門,愣是混出了幾分一流勢力的排面。

原本暮雨以為,此次的李家只是花錢請他們辦事的金主。

因此,即使苦雨寄來的信中,讓他們到了鄱陽城後就與當地的李家聯絡,他也不覺得李家會幫什麼忙。

然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

對方看起來,似乎真的打算介入其中。

甚至如今,眼前這個李家的殘廢少主,居然還在他們剛才的試探之下,流露出了一絲絕頂境界的氣息。

如此看來,某些關於李家的風言風語,可能還真不是瞎傳的了。

這個家門在背地裡,或許真的另有隱情。

要留心探查一番嗎。

暮雨這麼想著,隨即便否定了這個念頭。

他在江湖中混跡多年,最信奉的一句話就是不該問的別問,不該聽的別聽。

這樣才能保全自身,他們聞聲聽雨閣只是一張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嘴,一把給錢就能用的刀子。

誰要他們找人,又要用他們殺誰,他們不會問為什麼,只會照辦。

因為原因與他們沒有關係,他們亦不想知道。

何況李家的背後,很可能是個深不見底的漩渦。

再次想起當年的肖烏綽一事,暮雨的眉頭又忍不住地微微蹙起。

畢竟,至今仍沒人知道,李家當年的助力究竟是從何而來的。乃至幫他們徹底開啟了通商各地的道路,甚至成就了他們現在富甲一方的局面。

只是,有人猜,當年的那股力量來自於宮中。

來自於那位龍椅之上的人的安排。

誰知道呢,如果李家真與那位有什麼關係,哪怕只是些許。

那便是借暮雨十個膽子,他也不敢打聽對方的秘密。

他雖然已經不年輕了,但是多少還想再活幾年。

念及此處,暮雨臉上的笑容變得更無害了一些,對著李憐詞的語氣也多了一分避讓。

“呵呵,那是自然,既然李公子願意與我等同行,那我等必定會幫襯著點。細雨,之後若是李公子在側,你就負責留心一下,如果有需要搭把手的地方,第一時間幫忙。還有,一切聽李公子的吩咐,讓你跟著你就跟著,讓你離開你就離開,明白了嗎”

“是。”壯漢細雨出門在外似乎頗為冷酷,即使是聽到了暮雨的命令,也只是抱著懷中的細劍,低頭應承了一聲。

“對了,話說回來,李公子。”

彷彿是又想到了什麼,暮雨接著轉過了頭來,看著李憐詞問道。

“既然這鄱陽城是你們李家的地界,那你們對那寧缺兒,有什麼瞭解嗎。如果有,還請勞煩知會我們一聲,我們辦事,也好方便一些。”

“嗯……”

應當是沉吟了一會兒,李憐詞用手指輕敲著輪椅的扶手,大概是在思考著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

他不怕被聽雨閣的人看出他有顧慮,畢竟訊息互通時或多或少會有保留,這也算是江湖裡不成文的默契之一了。

良久猶豫不定,等到又過了半響,李憐詞才嘆了口氣,幽幽地開口說道。

“有,那寧缺兒的身邊,有一個女子,你們要小心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