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大會召開的當天。

太陽掛得有些高,青天之下白雲緲緲,聚劍山莊愈顯鋒芒。

此刻正值辰時,日頭尚在向好。

初夏的時節,人們已經能夠感受到迎面撲來的熱浪了。

特別是在人群密集的地方。

這種悶熱的感覺,總會叫人更容易變得煩躁。

好比如說當下,聚劍山莊的分說臺前,一群聚集著的江湖人,就已經開始躁動不安了起來。

他們到的時辰有些早,所以現在只能於此等候,沒法直接進入山莊。

七八排的御林軍陣列在分說臺的四周,還有大半的人手佈置于山莊的各處。

手中拿著明晃晃的長槍,那面無表情的模樣,終歸是讓江湖人沒膽子暴起鬧事。

分說臺是劃分東劍臺和西劍臺的講武臺。

地方不大,但是地勢頗高,所以站在那上面,就能夠看清東西劍臺的所有狀況。

以往,一般是由幾個江湖名宿,或者是武林閣老,坐在那臺間給大會一個公正。

不過最近的兩次武林大會,待在臺上的都已經變成了朝廷的人。

沒有什麼非常明確的說法,就只是因為朝廷勢大。

“將軍。”

高臺裡。

一個副官打扮的人,低頭走到了一位正斜坐在太師椅上的老將身邊,躬身抱拳道。

“臺下的江湖人等的有些沒耐性了,我們需要給他們一個解釋嗎?”

聽著這話,本還在假寐的老將睜開了眼睛,甕聲甕氣地說道。

“解釋什麼,正主們都沒來齊呢,他們要是等不及了,且讓他們自己去山莊外面過兩手先。一個兩個的,把式沒幾下,招呼倒挺多。只管叫他們等著,要是還敢吵吵,便讓他們自己上來和我講。”

如此說罷,老將就橫腿一跨,擺出了副更懶散的姿態,重新閉上了眼睛。

但他身上的氣魄卻是蠢蠢欲動,那隱約間透出來的內息更是足以叫人心驚膽顫,彷彿是身前正臥著一隻吊睛猛虎一般。

“是。”

不過副官倒是已然對此見怪不怪了,以至於他的臉上都沒有半點的波動,只是依舊平靜地低頭應了一聲,隨即便躬身退下。

他本來對此也並不上心,上來一趟無非就是走個過場而已,畢竟上頭吩咐過,大會期間對江湖人多少要客氣點。

至於江湖人的抱怨,那些在抱怨的人,確實亦沒幾個真有手段的,大部分,都不過是來湊熱鬧的罷了。

這種人別說是見他們將軍了,就連他這關,都沒可能過去。

“欸,猜猜我都找到了什麼?”

與此同時,江湖人的隊伍裡,紫衣門的何不鳴,悄悄地走到了自家的幾個同門師兄妹身邊。

雖然他的武功不高,但是為人熱心有趣,故而在門裡的人緣亦很不錯。

幾個長老的親傳,甚至是掌門的弟子大澤,和他的關係都還說得過去。

“什麼啊,這麼神神秘秘的。”看著他的樣子,其中一個高高瘦瘦的長老親傳打趣地笑道。

“嘿嘿,喏。”何不鳴見此也不再賣關子,將懷裡的東西掏了出來,遞到了幾個師兄妹的面前。

“此次武林大會雙會選手的名冊和畫像,我從青城派那邊拿到的,聽說武當是此番負責發放的門派,所以我們能先過過眼癮。”

“喲,正巧,讓我看看大澤師兄被畫成什麼樣了。”

聽到這話,幾個紫衣門的弟子頓時就有了興趣。

站在隊伍前列的一個負刀大漢,側目他們看了一眼,無奈地搖了搖頭,但也沒有出聲制止。

他就是大澤,紫衣門當代的掌門弟子,也是下一代的掌門候選。

於旁人的眼中,他總是波瀾不驚,就像是他的名字一樣,好似風平浪靜時的大河湖泊,水深不見底,隱藏著其下的暗流洶湧。

常人總是很難理解,大澤平時都在想些什麼。

不過,見過他拔刀的人,卻基本都可以感覺到,他隱藏在刀刃之間的那種心潮澎湃。

大澤喜歡用刀劍與他人交流,在白刃相觸的瞬息,在金鐵交鳴的一刻,他認為自己便能夠感覺到對手心中所有的想法。

或激昂或膽怯,或歡喜或憂愁。

然而數年前。

卻是有過那麼一個人。

令他完全無法看穿其心底的半點心思。

也完全無法向之述說自己的任何情緒。

當時,恰逢他師父的一個老友,於紫衣門登山做客。

對方應當是丐幫的人,因為他的打扮就像是一個老乞丐。同時,他的身邊還帶著一個“小乞丐”。

私下交談之際,師父笑著讓他與小乞丐試試身手。

大澤同意了,因為他喜歡與高手交流。

可惜曾經的他,似乎還沒有與對方“談話”的資格。

以至於“小乞丐”只是動身踢了他一腳,他就跟著暈了過去,甚至全無還手反抗的能力。

只記得自己,在瞬息之間飛出了很遠很遠,然後撞進了一面石牆裡。

那時他的武功境界,剛剛突破一流初期,年少功成後的三分自滿,直接被徹底打了個粉碎。

這些年,他閉關苦修又闖蕩江湖,打磨心性又煎熬身軀,所求的其中一個目的,就是為了能夠在重新遇見對方的時候,向之展現自己的刀意。

他已經不再是過去的那個,對什麼都無能為力的少年了,起碼,這次他絕不會被一招擊潰。

蓋因如此,昨夜在聽聞了小乞丐也將參與英才會時。

大澤才會顯得那麼“興奮”,甚至不自覺地發出了一聲悶哼。

熟悉他的人都很清楚,這是他已然迫不及待了的表現。

不過他的那個動靜在旁人聽來,無疑更像是一聲冷哼就對了。

“嘿,何師弟,這人該不會就是你說的那個王戊吧。”

就在這時,紫衣門的隊伍裡,一個男弟子突然對著何不鳴出聲招呼道。

“嗯,且讓我看看。”

何不鳴聽聞了這聲叫喚,隨即便伸手接過了圖冊。

之後,又看著上面的名字點了點頭。

“三橫王,天干戊,對,就是‘他’。”

“可這人看著怎麼像是個女的啊。”

“而且姿勢也擺得好生奇怪,‘他’莫非是練指頭功夫的?”

某個與何不鳴一同乘船來的弟子,有些沒底氣地小聲問道。

“何,何師兄,你不覺得,她長得有點像咱們船上的那個桑桑師妹嗎?”

“嗨,丐幫的人不都長一個樣嗎,你自己看看其他丐幫的打扮,喏,是不是一樣。”

一邊說著,何不鳴一邊把另一個丐幫弟子的畫像也給找了出來,擺在了眾人的面前。

“還真是啊。”

“他們那門派也有統一的衣服?”

“我不知道。”

“至於這王戊到底是男是女,嘶,對此我其實也不清楚,畢竟當時忘了問了。”

“嘖,那你昨天還講得像模像樣的。”

“喂喂喂,我只是沒問清楚,又沒騙你們什麼,本身就是實話實說,何來的像模像樣?”

“切,鬼知道你有沒有胡扯瞎掰些什麼,說得比唱得還好聽。”

“嘿,你可別血口噴人啊我跟你講。”

“好了,別吵了。”

正當隊伍裡,即將要產生信任危機的前一刻,站在眾人前方的大澤,終於開口打斷了爭論。

“那王戊的確是名女子,她的武功修為也確實很高,我跟她交過手,這點可以保證。至於別的,關於她的傳聞究竟是真是假,我只能說她的為人不差。你們對此要是還有什麼意見,可以直接跟我的刀說。”

言罷,大澤就不再說話了,紫衣門的一眾弟子們也沒了聲音。

畢竟大澤的話,已經相當於是給王戊做了個擔保,起碼斷了其他人多嘴碎舌的話頭,用他的刀。

“那個……”

下一刻,紫衣門的隊伍旁,迷蹤派的隊伍裡。

一個氣質陰冷的矮小少年遂走了過來,抬著頭,對著何一鳴詢問道。

“圖冊,可以給我看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