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場像萬花筒,燈紅酒綠絢爛迷離,走馬觀花的形形色色年輕群體扎堆,頻閃燈照得人影模糊不清,許焱卻保持清醒來回穿梭,因為口袋裡的東西,他一刻都不敢鬆懈。

他很少幹這種,來酒吧兩個多月,他幹了幾次。

青州城管制一向不嚴,人口分散,地方卻大。周邊其他鄉鎮的年輕人喜歡往這邊湧,特別是一些有點家境的,週六日領著女學生玩,在凌晨轉場子,吃燒烤,打桌球,甚至到山上飆車。

許焱期間就認識不少人,於是他也壯著膽攢了幾筆外快,小刀收到風聲找到他,也想到酒吧混,被許焱踢他小腿,提醒他還未成年呢,老老實實在超市倉庫繼續幹。

兩人分別時,許焱往小刀口袋塞了包煙,說撿的。小刀上了公交車才摸出那煙,盒子裡邊塞滿百元大鈔。

手機來了條資訊,"給姑姑交醫藥費,不是給你。"酸澀一下堆在眼皮下,小刀呵一聲,久久未動。

第2天,小刀去醫院的時候,蘇央剛給姑姑擦完身,坐在床尾幫她套襪子。

"小刀來了。"

姑姑虛弱地靠在床頭,臉上擠出一抹微笑,問他吃過沒,小刀點頭,問護工阿姨怎麼沒在。

蘇央說阿姨去飯堂吃午飯去了。

"興許是看央央在這,就待多了會。"

姑姑說著去拉小刀的手,看出他的表情,"有事我會按鈴,有護士在呢。"

床邊還放著水桶,熱氣還在冒,小刀提著進衛生間,把水倒掉。看見垃圾桶的成人紙尿褲,才明白蘇央為什麼給姑姑擦身。

蘇央待的時間不久,她還要回學校上課,小刀也要回去上班。兩人等護工阿姨回來便一起離開醫院,在公交站等車。

"我哥是不是有女朋友?"

蘇央突然問。

"他長成這樣,沒女朋友才怪!"

小刀接得快,想起曾經有女生拍過許焱的樣子發朋友圈,誇他是酒吧裡的下酒菜。

讀書時已經禍害不少女生,沒想到出了社會照樣禍害!

"酒吧是什麼地方,焱哥要是高興,每晚換一個都行!"

小刀從小就喜歡吹捧許焱,實際相處起來又習慣互懟,兩人同一條巷子里長大,期間5年裡只用電話聯絡,兄弟情義綿綿。

姑姑一生未嫁,兄弟姐妹多,鄉下兄長家裡有4個兒子,小刀是老么,5個月大就過繼給姑姑。後來兄長家庭條件變好了就反悔,硬是要奪回老么,拽著9歲的小刀便離開了青州城,姑姑每天以淚洗面。

直到叛逆成性的小刀被學校退學,在屋裡自閉不見人,父母才無奈地將他送回姑姑身邊。

朋友裡只有許焱最清楚,小刀在姑姑面前是最乖順的,他哪裡是叛逆,叛逆的明明是他父母。

小刀至今仍感激許焱當年給他出的主意,只有在父母面前"大鬧"一場,他才有可能再次迴歸青州城。不是他不在意父母,是他更在意那個當他是唯一的姑姑。父母還有3個兒子,那姑姑呢?

14歲的小刀回來當個初二插班生,西街3巷沒有變化,石婆婆還是老樣子,靠縫紉衣物為生的姑姑,經常照顧她。院子門前的荔枝樹還在,可屋裡的許校長跟阿秀奶奶卻沒了。

許焱高二那年,給小刀打電話,說前天許校長在學校辦公室暈倒,心臟病發作沒救過來。

小刀罵他神經病,今天又不是愚人節。

"是啊……好不好笑?"

電話裡許焱聲音沙啞到不行,似乎用鼻腔說話。小刀沉默了一會,意識過來後才問。

"你怎麼辦?阿焱。"

許焱沒回他,鼻息起伏,悲切凝在距離裡。小刀先紅了眼眶,不知該怎麼安慰他,想起保姆阿秀奶奶。

"那阿秀奶奶呢?她還好吧。"

"她比我還傷心,哭暈過去,吃不下飯,大家都過來安慰她。"

小刀哭了,想到自已的姑姑。

"阿焱,我想回去,很想。"

許焱扯了聲笑,一行熱淚滾落,掉在他一身潔白的喪服上。

他已經3天沒睡過覺,從許川被送去醫院搶救,到殯儀館火化,再到律師遞交許川早早備好的遺囑。許川原來很早就有心臟病,十幾年了,他瞞得真好。

又過了個新年,許焱再次打電話。說阿秀奶奶摔了一跤,挺嚴重,行動不便,幸好她有個孝順孫女。

"孫女?"小刀努力回想著。

"哦……我好像有點印象,每次過新年的時候,她兒媳婦會帶個女娃回來,跟阿秀奶奶見一面。"

"你見過?"許焱問,嘴裡吐著菸圈。

"還不是聽我姑姑說的,那女娃才幾個月大,奶奶的兒子就被抓了,說參與販毒,判了十幾年,聽說在車上逃了,然後被車撞沒了,傳說是那女娃剋死……"

"你還有完沒完。"許焱惱了,語氣跟著變,"怎麼不去橋底說書。"

小刀感到莫名其妙,"不是你先提的嗎?"

"你這麼大嘴巴,女朋友不煩?"

小刀瞬間就臉紅了,下意識望向沙發,盤著雙腿,正專注打遊戲的女孩。一頭及腰的栗色捲髮軟軟披散,穿著墨綠色名牌運動套裝,白色帆布鞋東一隻西一隻。

似乎感應到他目光,抬了下臉,兩秒後又垂下腦袋,手機遊戲聲不高不低。

"原來你在拍拖呀,打擾了,拜。"

許焱說完掛電話,又抽了口煙,倚在陽臺圍欄,看見蘇央拎著籃子回來,她仰著臉對他笑,揮了揮手,身上穿著羽絨短外套,緊身褲雪地靴,扎著丸子頭。

比萬物都清新可愛,在一縷煙霧飄起的許焱眼裡。

"哥哥,我們煮餃子吃,姑姑親自包的,有你喜歡的牛肉餡。"她說完便進了屋。

許焱下樓,進了廚房,讓蘇央出去外面等,她便乖乖地去客廳陪奶奶一起看電視。

蘇央3月底的14歲生日還沒到,奶奶就走了,像睡著一樣,怎麼也叫不醒。在荔枝樹開滿花的某個清晨,她的孫女抱著她哭了好久。

就在前一夜,蘇央在樓下洗澡,奶奶已經躺下休息。許焱在對面的書桌上做習題,檯燈照亮他一頭金髮,雖然他已經決定不參加高考。可高中3年的學費,許川提前交了。

許川一生熱衷工作,為人正直,命運卻十分不順遂,妻子小芙在產房裡撒手人寰,唯一的弟弟,也為了救個溺水的孩子而犧牲。

許焱算是被許川寵著長大的,從小在物資上幾乎什麼都不缺,還專程為他請了保姆。許焱對母親這角色沒多大感想,一起玩的小夥伴,不是父母在外打拼,一年見不了幾次,由爺爺奶奶帶大,就是父母離異,當然也有一些是完美家庭的。

比如他的同桌十一,父親是醫生,母親是護士長,一出生就住在城中心小區。從小立志讀醫,成績好,性格也不賴,是他鼓勵許焱,起碼拿個高中畢業證。

其實阿秀奶奶也是個苦命人,許焱聽父親提過,十多年前的一場颱風天氣,毀掉了她的老房子,之後她無依無靠在社群裡當個清潔工,住在後院搭棚裡。

後來經人介紹給正在找保姆的許川,心善的許川便收留她住在隔壁屋裡,方便她照顧年幼的許焱。

許焱不是悲觀消極的人,不喜歡自怨自艾,腦子聰明,動手能力強,做事有計有謀。許川留下的銀行存摺,他算了下,不夠蘇央上4年大學的費用。他得早一些出去打工掙錢,現在連奶奶都.……

"央央……"

奶奶在床上抬了下手,許焱放下筆,撥開布簾,走過去坐到床邊。

"阿秀奶奶,怎麼了?"

奶奶用手捂他的臉,眼眶溼潤。"兒啊,你終於肯來見我了。"

許焱愣了下,摸摸她額頭,沒發熱,反而很涼。

奶奶接著絮叨,"我知道你怪我,央央雖然不是你的親閨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