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叫楽輝的縣城,是對城市現代化程序執行不力的一個縮影。不大的縣城,新舊參半。一片片矮舊的灰色建築群裡,摻雜著一部分風格迥異的現代化高層建築,顯得突兀與呆愣。有太陽的時候,舊建築群被高層擋在陰影裡,沒太陽的時候,舊建築給高層平添一層灰氣。

奇怪的是,經濟並不發達的小縣城,小吃店,理髮店,按摩店卻遍地開花。花了半天時間趕到的蘇瑩,穿行其間,邊走邊留意按摩店。

走了一陣,又想起劉玉梅說那女人好像開的是泰式按摩。乾脆站在街邊,用手機上的外賣軟體輸了“泰式按摩”四個字,立馬就跳出六個不同名稱的泰式按摩店。

目標範圍縮小,蘇瑩卻並不輕鬆。直接跟人打聽,有些人知道也不會告訴你,有些人不知道會亂說。總之需要點技巧和精力。

她去了第一個位於商廈裡面的泰式按摩店。乘電梯直上四樓,站在大廳內,一眼就看見了門口有個雙手合十,挽髻銅人雕塑的按摩店。

走過去,一推門,裡面馬上就迎來一個穿著傣式衣裙的女人,雙手合十,朝蘇瑩喊了一聲“薩瓦迪卡”,蘇瑩點頭朝她笑。

女人也笑著問她是不是按摩。蘇瑩沒說“是”還是“不是”,只問她:“老闆是不是從寧城回來的本縣人?”

女人上下打量蘇瑩一眼,問她:“你問這個幹什麼?”

蘇瑩還是笑著說:“沒事,隨便問。聽說有個老闆是從寧城回來開的按摩店,做得比較好。”

女人這才恢復笑臉,說自已是新來的,不知道老闆是哪裡的人。

蘇瑩點點頭,看一眼價格單,指著最上面九十八元一小時的“肩頸按摩”套餐,說來套這個吧。

女人折回前臺,在收銀機上面搗鼓一陣,讓蘇瑩掃了付款碼。又呼了裡面的一個按摩師出來,給她遞拖鞋,脫襪淨腳。

蘇瑩的腳被那雙滿是老繭的手摸來摸去,汗毛快要擰在一起了。

淨完腳,又被帶進一間昏暗的房間,裡面煙霧繚繞,床頭的牆壁中間龕著一尊佛像。有點神秘,也有幾分神神叨叨。讓蘇瑩想起了有人從泰國帶回來的旅遊紀念品:萬能老虎貼膏,辣辣的老虎油,綠色安神膏狀物,土黃色驅蚊膏狀物等等,裝在一堆花花綠綠的瓶瓶罐罐中——你不信它,它還要在你面前裝得有模有樣。

蘇瑩躺上去,給她淨腳的按摩師開始上鍾了。兩腿一岔,跪坐在她的腰上,手還沒動,蘇瑩就叫了一聲,喊腰疼。

按摩師腿稍微用了點勁,問她這樣是不是好一點,蘇瑩把臉埋在按摩床的洞裡,甕聲說:“可以。”

按了約半個小時,蘇瑩被按摩師翻了身,搬凳子坐在蘇瑩的頭頂位置,邊捏著她的肩膀,邊跟她閒聊。

蘇瑩藉機問老闆是不是從寧城回來的女老闆。

按摩師說不是啊,我們這是個男老闆。

蘇瑩說不按了,我突然想起有點事要做。

按摩師求之不得,說也差不多了,剩下的就是給你做做眼部熱敷,和頭皮按摩,有些人喜歡有人不喜歡。做不做都無所謂。

蘇瑩下床,去了大廳,穿了自已的鞋子,奔向下一家。

第二家門臉和規模都沒有第一家氣派,蘇瑩上前第一句就問到了老闆本人,老闆說:“我雖然不是從寧城學回來的,但是我也是在其它城市加盟培訓過的。試試就知道了。”

蘇瑩裝作電話來了,掏出電話邊打邊走出店門。

第三家和第四家都是臨街小門面,一家已經關門歇業,一家的門頭灰頭土臉,裡面坐著三男兩女,女的有一個穿著短裙,兩腿豪邁地呈八字形岔開,豐滿的上半身仰靠在牆上。

蘇瑩進去的時候,幾個人都詫異地看著她。蘇瑩直言自已來找一個朋友,從寧城回來的,也在開泰式按摩店,所以她來看看是不是朋友的店。

一個男人說,現在這一行生意這麼難做了嗎?同行竟然還要來暗訪。要不進去切磋切磋手藝?

幾個人一起哈哈大笑。蘇瑩趕緊退了出去。

從這爿小店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找了半天的時間,又累又餓。蘇瑩只得找間酒店歇息。

第二天上午十點,她去了第五家店。進去就看見前臺站了三個年輕女人。蘇瑩還是先打聽了老闆身份。

有個正用挫甲刀在挫著指甲的女人問她:“找老闆幹什麼?應聘?”

蘇瑩說對,就是應聘,想試試看自已行不行。

三個女人一起上下打量她,其中一個搖頭,說:“不行。太瘦。一看就沒勁。幹這一行的,吃的是體力飯,遇上五大三粗的男人,肉結實得像輪胎,你根本按不動。”

蘇瑩說:“別看我瘦,我有勁。”

一個女人過來拉起她的手只一下就甩開了,搖頭:“不行不行。有人瘦,但是有勁,手上骨頭都是硬的。你這手像軟緞子。幹不來的。”

蘇瑩說想先跟老闆見見面,試試再說。

三個女人齊說:“老闆去泰國了。很久才回來。”

蘇瑩故作驚奇:“老闆在泰國學的手藝呀?看來還挺正規的。”

幾個人有些驕傲,“可不是嗎。整個縣城就我們一家是正宗的泰式按摩。別看老闆是個男人,帶回來的手法和管理模式都極好。”

蘇瑩嘆息一聲,說太可惜了,晚點再來看看吧。

從這家店裡出來的時候,腳一下踩滑一層臺階,人從第三層臺階直接滑到了地上。腳腕處頓時有了腫痛感。

站在那裡定了一會兒,發現不影響走路,於是繼續往最後一家走去。

半路上,蘇瑩又想到一個主意。

最後一家的店面規模能跟第一家媲美。進去後,也是相似的迎賓用語。蘇瑩問老闆是不是從寧城回來的女老闆。店裡人說是,又問找老闆有事嗎?

蘇瑩點頭說有事,想跟老闆見一面。

員工說咱們老闆很厲害的,從不跟人講半句廢話。你想找她,我還不敢給她打電話彙報呢。

蘇瑩又問有沒有其他辦法能找到老闆。員工搖搖頭。

門開了,又進來一個顧客,員工拋下蘇瑩,去接待真正的顧客。

蘇瑩只得把剛才在路上因崴腳得到的啟發用上。

她叫了員工,“總要先來後到嘛,給我叫個按摩師,我要來個全身按摩。”

員工把笑臉迎過來,說:“您稍等啊,馬上就安排按摩師。”

又是一樣的淨腳程式,去到房間裡,佈置也基本一樣,不知道是誰抄襲的誰。

按摩師是個胖女人,從外觀上就符合這一行業的“有勁”基本要求。

果然她的手力道很大。蘇瑩不停地在提醒她“輕點”,一直到胖按摩師按腳踝的時候,蘇瑩慘叫一聲,把胖按摩師嚇了一跳。

蘇瑩躺在床上說腳疼得厲害,好像是傷了。

胖按摩師說自已幹了這麼多年,也沒把誰捏壞過。比你還瘦的老太太都捏過,也沒見老太太哪兒受傷。

蘇瑩說我的腳傷了這是事實,你可以叫老闆來,帶我到醫院鑑定。

爭吵中,前臺員工不得不打了老闆電話,戰戰兢兢告訴女老闆,有顧客想訛錢,說自已的腳被捏傷了,要去醫院鑑定。

女老闆直接在電話裡罵員工:“都是窩囊廢。遇丁點事都擋不了。白養一群廢物。”

前臺無故受牽連,臉色極不好看,正要掛電話時,老闆又說:“讓她給我等著。”

前臺掛了電話,沒好氣地朝瘸著走出來的蘇瑩丟一句:“等著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