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第13紀聖心紀,第98年,十一月十六日,晴

我叫倪姬,是至今唯一一個留在白天鵬身邊的女人。

我不喜歡叫他“聖心”,因為,我從來不認識一個叫“杜聖心”的男人。

有人說,倪姬是個沒頭腦的傻女人,一個在聽到你死訊時說“死了就死了”的薄情人何苦對他死心塌地?但我誰說也不信,我只相信自己心裡的感覺。

今天晚時,天鵬帶了雲鳳回來,我心裡很難過,但我沒有抗拒。當小嬋告訴我雲鳳和嶽雪梅長得一模一樣時,我就已經猜到會有這麼一天。

小嬋受了很重的傷,司馬青雲抱她回來,狗一樣灰溜溜地。天鵬的情緒很激動,剛買的一身雪絨錦也被劃破了,他對著香洗吼叫,讓她把衣裳拿出去燒掉。然後,就一頭扎進了臥房,再也沒有出來。

這幾天裡發生了很多事,天鵬的心情很不好,我不敢去問他發生了什麼,我怕一推開門,就看到他癱坐在床架的榻板上咬著自己的手指哭。很好笑,很不可信是嗎?可能,毒琵琶和嶽雪梅都很瞭解這個男人,但我想,最能瞭解他的那個,一定是我。

儘管不願意,我還是去問了雲鳳

天漸漸地黑了,雲鳳在這間小小的花廳已呆坐了半天。門外不時有排演完歌舞的侍女,三兩成群地走過,陣陣無憂的嘻笑聲纏繞著整座庭院。

這裡是曳雲山莊的夢蟾別苑,玉女閣中年輕貌美的姬女,大多聚集在這裡,接受最嚴格的訓練。莊主相信,那傳說中百樂不息歌舞連宿仙境般的夢蟾宮,不久之後,將會在這裡重現。

雲鳳記不清自己是怎麼來的這兒。龍嘯天走後,她迷迷糊糊跟著杜聖心往西南進了苗龍集任家灣。馬車在無邊無限地田野穿行,拐了無數村道,又走了十數里山路後,一座巍偉的莊院就出現在了眼前,而後又是走不完的廊廊院院。

最後,在九葉蘭的香味中,她來到了似曾相識的夢蟾別苑。

這裡的房舍佈局跟夢蟾宮十分相似,侍女們也都穿著同樣寬大飄逸的衣裳,也能聽到時隱時現的百樂聲。

然而云鳳一直在惶惑不安中,杜聖心丟下她轉眼就沒了蹤影。陪侍她的兩個小丫環,一直在她身後曖昧地竊語偷笑。雲鳳感到渾身的不自在,終於立起身向外衝了出去。

循著一條長長的走廊一口氣跑進北面一座大敞院,迎頭和徘徊在臺階前的香洗撞了個滿懷。

“哎呀對不起雲鳳姑娘,是我不小心”香洗手裡挽著一件雪白的衣袍,忙不迭地向她道歉。

“沒什麼,是我不注意”上官雲鳳見到是她,心裡才稍稍平定了些,看到她手中的衣袍,問道:“這不是令主今天穿的那身雪絨錦嗎?”

香洗不安地吱唔道:“是啊,剛才令主叫我拿去燒掉它”

“他向來喜愛整潔,這件衣裳破了,他是不要了的。”上官雲鳳無奈地搖了搖頭。

“不是這樣的,”香洗顰眉:“我以為他只是發脾氣,雪絨錦嘛,我也會織,就想著幫他去補。正愣著,他奪過衣裳就丟進了烤九葉蘭的香鼎裡。我很害怕,嚇得跪在地上哭,他氣沖沖地進了臥房,這件衣裳很快就燒了起來,想撈都撈不及“

“啊?那”上官雲鳳驚愕地指著她臂上的衣裳:“那它怎麼還在這兒?”

“我我也正為這事害怕呀,”香洗努力嚥了口唾水道:“過了一會兒,我想去把衣灰倒掉,站起來一看,香鼎裡的火早熄了,卻沒有一丁點的衣灰,這件衣裳居然就好好地在那兒,我拿起衣裳來,香鼎底下還有一大束新鮮的九葉蘭花!”

她越說越覺匪夷,臉上滿是可怖的惘惑表情,急急將那件衣裳展開來道:“你看,就連劃破的地方都找不到了,整件衣裳,就像是新的一樣!”

“怎麼會這樣?”上官雲鳳痴愕道:“玄天界的衣裳,不用洗不用補,就用來燒的嗎?”

香洗悚然搖頭:“從沒聽說過!所以我越想越覺得奇怪,也不敢去告訴令主和夫人”

“什麼事呀?”這時廊頭突傳來一個女子朗潤威嚴的聲音,上官雲鳳抬頭望去,一個著了淡紫色琉金絲寬袖錦羅的婦人緩緩行來。高髻端秀,杏眼明柔,眉稍眼底蘊著天成的高貴。

看她衣繡緇配,已非初嫁新婦,但觀其面容卻只有二十開外模樣,竟讓人猜不出年紀。

上官雲鳳每次見到她,心底都會不由生出一絲怯意,可每與之目光相接,又忍不住想與之親近。

倪姬——杜聖心的結髮妻子,人世最為神密強大的夢蟾宮宮主。

“宮主。”雲鳳迎上去見了一禮。倪姬秀眉微蹙,竟似第一次見到她般上下打量她眉眼,許久方低低嘆了口氣,溫婉的眼波中帶著幾許難掩的鬱澀:“你來了?我正想著去找你,陪我一起吃晚飯吧。”她強撐起笑容,上前小心翼翼握住雲鳳的手。

雲鳳望著她越結越緊的眉,怔了。

香洗和幾個侍女收拾完碗筷,送來了新鮮的果品糕點,侍茶的丫環在壁爐前沏起了香茗。屋裡的氣息恬靜溫馨,卻始終交雜著一分疏離尷尬。

上官雲鳳侷促地坐在團桌邊,低低埋著臉。倪姬輕推了一盤棗泥糕到她面前,柔聲道:“你只吃了這麼一點飯,晚上會餓的。是不是飯菜不合胃口?”

雲鳳抬頭來小心望向她,晗首笑道:“多謝宮主關心,我吃得很好。”她窘怯地笑著,自覺無言可續,笑容漸漸褪淡。倪姬收回目光,幽幽嘆道:

“宮主……那已經是好久以前的事了,你以後就不要這麼叫了。叫我姐姐吧!”

“姐姐姐?”上官雲鳳驀得抬起頭,驚異地望著她的臉。倪姬靠近去,溫柔地握住她的手輕輕揉捏:

“你不必害怕。天鵬說要與你成親我我是一定不會反對的。以後,我們不就是一家人了嗎?”她的笑容越來越晦澀生硬,滿目盡現無奈和失落。

“成親?”上官雲鳳驚道:“令主說要和我成親?”

“怎麼,他沒跟你這麼說嗎?”倪姬望著她慌亂的表情心底微疑,口中試探道:“你和他有婚約,這次他帶你回來,不就是為了和你成親嗎?”

上官雲鳳搖頭道:“沒有,他什麼也沒和我說過。”

倪姬眼中閃過一絲狂喜,口中仍問道:“那你和他的婚約?”

雲鳳不假思索道:“那只是我用來氣小流星的,作不得算的吧。”

“哦,是這樣”倪姬下意識地鬆開了雲鳳的手,心中想道:“既然天鵬什麼都沒說,我就且當什麼都不知道好了。”她站起身來繞開去,面上已燦然笑道:“對不起,是我太多心了。”

上官雲鳳看著她似一隻彩蝶般翩然離開,心中無由地一空,點頭淺笑,表示理解。

畢竟,天底下沒有哪個女人會真心願意讓別人分享她心愛的男人的。

“對了,玉嬋她沒事了吧?”雲鳳轉過思緒問道。倪姬望向她一臉的懇切,知她真心關懷玉嬋,心中歡喜,寬慰道:“放心吧,夢蟾宮的醫術獨步天下,小嬋的傷並無大礙,只要調理得當,傷口都不會留痕的呢。”

雲鳳支唔了一下道:“這麼說來,令主已經給了她解藥嗎?”

“解藥?什麼解藥?”

“令主說,他給小嬋吃了一種叫‘長天一色紅’的藥。如果沒有解藥就會血流不止。”

“‘長天一色紅’夢蟾宮沒有這樣的藥呀。”倪姬不解地皺眉沉吟:“不過,我好像在哪兒看到過有關這‘長天一色紅’的記載,但它並不是一種藥,而是一種花。”

“花?”上官雲鳳大感意外。

“對,傳說此花,一千兩百多年前與玄天界同生。無根無葉無莖無果,每隔120天開一次,瓣為雙數萼為單數。花色紅豔似血,花瓣上的紋理還會與人脈息一般的振動,極為珍罕。

此花食之無毒,但一有傷口便會血流不止,且疼痛難忍無藥可醫,直至流乾最後一滴血為止,故而得名‘長天一色紅’,傳說此花能啟動毓泊臺上古法陣,超度玄天界的生魂血祭往生,故而為玄天界可遇不可求的玄奇寶物。只是傳說,此花只在玄天界開了一次,就突然絕跡,再無出現。”

上官雲鳳呆怔了許久,面現不安失望之色,自語道:“這麼說來,令主是利用小嬋,給司馬青雲下了一個圈套。”

“圈套?”倪姬擰腰坐回桌邊,饒有興致地舉頭問道。

“司馬青雲答應跟著令主,為他效命,令主才拿解藥給小嬋止血。”

“怪不得……”倪姬不知何故,竟輕笑出聲:“司馬青雲會那麼服貼。”

“不知令主會怎般對待司馬青雲……”雲鳳沒有發現倪姬的竊笑,煞是憂慮地嘆息道。

“這我也不知道,天鵬做事總有他的道理,他不願解釋的話,你問他,他也會騙你。”倪姬舒了舒袖縐,淡笑道:“不過,我相信他對司馬青雲沒有惡意,你放心吧。”

上官雲鳳憂心忡忡地搖頭:“不,他和司馬青雲之間的仇恨太深,他是不會輕易放過司馬青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