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第13紀聖心紀,第98年,十一月十七日,晴。

我叫任朋年。

從我13歲那年起,就被人稱作“少莊主”。那時候,每個人都知道,這座玄天界最大的山莊不久之後將是以我為尊,終有一天,我將會是真正的莊主!

我日日三省自身,步步小心為營,追隨父親學著權衡舍取,學著治下持家,至今已有32個年頭。

三十二年!呵,我不是入世屬的生魂,我沒有永葆青春的特能,一個普通的天陽屬生魂,能有幾個32年?——這三十二年來,在別人眼中,我始終只是個看著學著的少莊主!

我的女人我不能作主,我的家業我不能作主,就連我兒女們的婚事我也不能作主!因為:我只是少莊主!

我還能浪費多少個三十二年?我還能浪費多少的時間?!!

上官雲鳳不解地抬頭看他,忍不住道:“既然都已經變了味,您為什麼還要喝呢?”

杜聖心突然撰緊了握壺的手,傾流的水線再次停滯。

他眼底有一絲幽黯一閃而過,澀嘆道:“這並不是酒的錯,是人沒來得及在三天內喝完它——酒酸了可以倒掉重釀,可有些事發生了,就永遠無法回頭!”

他語音未盡,將身前一大杯酒盡數“倒”進了自己嘴裡。

“您!”上官雲鳳呆呆地望著他,彷彿感受到那杯酒的酸澀,正在一滴滴滲進自己的心。

杜聖心的話是無聲的吶喊,只可惜,他喊不出心中的悲傷愁緒。

——上官雲鳳悽然。她聽不到,但無由的就是明白。

杜聖心突然笑了,換了種輕鬆的口吻道:“一大早來找我,是有什麼事想問嗎?”

上官雲鳳突想起昨日之事,滿心探問的話竟不敢出口,忐忑地偷望他。杜聖心無奈地嘆了口氣,道:

“昨天的事,一定嚇著你了,別記掛在心裡。這幾天我心情不太好”

他沉悶地嚥下了餘後的話,良久方道:“你是想知道,小流星現在的境況?”

上官雲鳳眨眨眼,乖乖豎耳聽著。

“放心吧,”杜聖心抿了抿嘴:“他服用過血蘭金丹,底子深厚,有龍嘯天和玉郎照看他,不會有什麼大礙。”

上官雲鳳心下稍寬,壯了壯膽道:“令主,我有些話想問您”

杜聖心展眉望她,以示鼓勵。上官雲鳳道:“您為什麼要騙司馬青雲?明明沒有‘長天一色紅’。”

“這你不必過問!”杜聖心皺眉回絕她,語氣極為生冷:“我自有我的道理!”

上官雲鳳欲言又止,未了頗是不悅地抿緊了嘴。杜聖心長長嘆了口氣,柔下聲來冷愛的望向她:“雲鳳,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了好,我只是不想你受到任何無虞的困擾,你明白嗎?”

上官雲鳳心中悽惶,沉默許久,抬頭來悻悻點頭。她挺身調整了一下情緒,道:

“對了,聽丫環說,玉嬋已經醒了。”

杜聖心平靜地點頭:“我知道了。你就只想說這些嗎?”他看透了雲鳳,作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接受她的“拷問”。

上官雲鳳把心一橫:“聽龍嘯天說,您去善和門找一個朋友,怎地來了曳雲山莊?那費炳到底是什麼人呀,您和他有過結嗎?還有,小流星百毒不侵,怎麼還會被生魂笑迷倒,這些究竟是怎麼回事呀?”

她早已把這一夜困擾她的問題翻來覆去練習了好多遍,一連串的問話濤濤不絕。杜聖心聽著她的話,臉色突青突白,滿目盡是不堪地痛色。

尊堂上小嬋悲憤的臉;莊宜庭前雄剡冷酷的笑;窯堡門前任曳雲奸險的眼神;倪姬痛苦而欣然的表情,剎那間鴉陣在他腦中不停盤旋。他佝措良久,方才揀了個比較容易的,慢慢道:

“生魂笑不是一般的毒,是用一種叫“舍忘香木”的樹皮焚制的木灰,生魂聞到它的香味,就會全身癱軟。習武之人更會因體內真氣反嗜,短時內功力盡失,甚而昏厥。中了生魂笑,只有用‘無心草’的花粉才能解。

“原來是這樣。”上官雲鳳點了點頭,沒覺出問題被他刪略了,和往日聽他講解武學要義般意猶未盡的默記了一番,復又問道:“那您在善和門找到您的朋友了嗎?”

“找到了。”杜聖心點點頭:“就是倪姬、小嬋和青雲。我們離開善和門後,任莊主收留了我們,這座夢蟾別苑,也是他替我們改建的。”

他知道雲鳳的問題還遠不止這些,為了杜絕她無休止地追問,只好將在善和門發生的一切淡而化之。上官雲鳳也不起疑,微微笑道:

“想來任莊主,一定是個很好的人,若不然,您和宮主也就不會留下了吧。”

“哈上官姑娘冰雪聰明,過獎,過獎了啊!老夫何德何能喔!”

隨著一聲爽朗大笑,小庭門外信步走來三人。當先一位古稀老者,高瘦矍鑠滿面紅光。其身後跟著一個四十餘歲,雙目陰鬱的中年男子,還有一位十六七歲明眸皓齒的俊美少年。

上官雲鳳曾聽香洗描述,料這三人便是任家莊三代莊主任曳雲、任朋年和任薇亭。

她起身來禮貌一笑,向跨上亭來的老者抱拳道:“見過任莊主,少莊主,孫少爺。”

任曳雲上下打量她一番,目光大亮,朝桌前依舊端坐的杜聖心道:

“杜先生,莊裡人盛傳,你這位未來如夫人美貌絕倫,聰明伶俐,果真是名不虛傳啊!”

上官雲鳳聞得此言,羞窘無地,無措地望著杜聖心,臉色陣青陣白。

“莊主過獎了,雲鳳還只是個孩子,您多多包涵啊!”杜聖心到此時方憨笑著站起,作了個請的手勢,擋上前將雲鳳讓過一邊:“外面風寒,莊主這邊請!”

任曳雲斜了眼他擋住雲鳳的手,呵呵笑道:“哪裡哪裡,您杜先生身邊的人兒,老夫怎會‘怠慢’哪?”

“如此,多謝莊主了!”杜聖心面上笑容燦爛,可雲鳳與他相處日久,光從側後看到他眼角牽起的弧度便知他笑有不善,心中微微一驚,一種不好的感覺瞬間包裹了這座草亭。

“莊主!少莊主!”這時費炳一路風火小跑過來,怯望了杜聖心一眼,繞到任曳雲前急急道:“啟稟莊主少莊主,孫小姐醒了!”

“真的?姐姐醒了,她還好吧?”任薇亭聽得訊息興奮地搶上前道。任曳雲怒瞪兒子,臉顯煩惡。

“是,孫小姐很好!只是”費炳鎖眉不解道:“她突然開口說話了,好像好像換了一個人”

“啊,有這樣的事?姐姐會說話了?她說了什麼話,她記得我們嗎?”

“亭兒!不得放浪!”任朋年再禁不得父親怨責的眼神,小聲喝斥兒子。

“啊,祖父,請恕孫兒無狀我我能先去看看姐姐嗎?”總算任鏡亭機靈,知道父親因何發怒,忙向任曳雲跪膝求道。

任曳雲面色微和,點了點頭頭:“去吧!”

任鏡亭歡喜不勝,連聲向祖父父親道謝,與費炳一起去了。

“雲鳳,你也下去吧。帶上這塊令牌,出入山莊會方便些。”杜聖心看任家三代演完父慈子孝,從腰封暗層裡拈出一枚兩指寬的青玉令符遞給雲鳳:‘莊裡悶的話,可以去萬盛街走走,天黒前回來。”

杜聖心居然在此時有意暗示她離開山莊,雲鳳大感意外,迷惑地望向他。

杜聖心嘆了口氣:“去吧!”

雲鳳腦子瞬時轉還不靈,望著杜聖心一臉的錯愕。剎那過後,她果決轉身,不顧一切地去了。

“呵呵杜兄何必這麼急著趕上官姑娘走呢,我爹既然答應不怠慢她,自是言出有信的。”任朋年盯著杜聖心目送雲鳳遠去的悵然表情,挑釁笑道。

杜聖心像沒聽見他話般朝任曳雲俯首笑道:“啊,請莊主恕罪!年輕孩子關不住,總喜歡四處閒逛,聖心將莊主賜下的通行令符贈予她絕無他意,雲鳳很聽我的話,天黑之前一定會回來,莊主若不放心,介時我讓雲鳳將令符還回來便是。”

“杜聖心!你當我父親是什麼人?小小一塊通行令符,你竟然敢意指——”

“朋年——”任曳雲慢聲喝阻了兒子的氣極敗壞。杜聖心這指東打西的氣定神閒,顯然不是這時時處處急於向自己表現的兒子能玩得過的。

“呵呵,杜先生也不必誤會!”任曳雲闊步上前,竟真若無其事在石桌邊坐下道:“老夫決無此意!朋年的意思,是怕我們對你這如夫人招待不周,會有礙你破譯密文的心情。”他回頭假裝訓斥兒子道:“你這莽撞性子,怎不知收斂?我們此行,若‘有求於’杜先生,有上官姑娘在,我們也不好意思開口呀,杜先生這麼做,是體釁我們!”

“原來如此!孩兒受教了。”任朋年侍立過旁,裝作恍然地不住點頭,側目刮視桌上糕點,又朝杜聖心笑道:“杜先生真是好福氣呀,一大早美人在側情話綿綿,還有夫人為你備瞭如許豐盛的早點。”

杜聖心朝他仰高了頭,柔柔笑道:“少莊主見笑!賤內粗拙,也沒有什麼可讓外人豔羨的手藝!少莊主若不嫌棄,不妨坐下,分一杯羹?”

“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