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第13紀聖心紀,第98年,十一月十七日,晴。

我是上官雲鳳。

杜聖心無緣無故趕我出曳雲山莊,令我百思不解。若他真心放我走,昨天又何必帶我回去呢?

萬盛街很長,叉道小街也太多,我不知道該去哪兒找小流星,走著走著就迷了路,沒辦法,問問路人吧。

不一會兒,我身後多了個人,始終不遠不近地跟著,無論我用多快的步法都甩不掉。想來那人的武功不在我之下。

不知不覺中,我被堵進了一條小衚衕,我開始慌了,再也不想和他捉迷藏,想看看他究竟是什麼人。

剛轉身,一陣撲面的怪味——我倒了下去。迷迷糊糊中,有人在喚我“雪梅”。

“雪梅?這人是誰?和嶽雪梅有什麼關係嗎?”

我太困了,怎麼也睜不開眼

陸少秋滿身一陣痱癢,感覺自己像個傻子,皺眉道:“長天一色紅?杜聖心也說起過,究竟是什麼東西呀?”

“不如我們也去看看。”白玉郎起身向外。

街道已擠得水洩不通,想必能令天陽萬人空巷的陸俊元定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然而他們看到的,卻並不是百姓夾道歡迎的熱烈場面。

兩人剛到街口,人群突如避洪水猛獸般後退,相互擁擠踩踏,驚叫聲、哭喊咒罵聲混成一片。僥是他二人習武多年,也被擠得動彈不得,轉瞬淹沒在人潮中。

陸少秋便盡全力竄身躍望,發現已到了人潮前沿,茫顧四周卻不見玉郎蹤影。

正自懊喪,一股勁風襲面。

“退後!聾了?”響雷般的斥罵響起,一個趟子手模樣的凶煞漢子揮舞一條腕粗的牛筋鞭胡亂驅打著百姓。

一個八九歲的幼童被人群推倒,立時有婦人哭喊著攬護上去,剎那間鞭子當頭甩下。

一隻手臂倏然探出,鞭子“啪”一聲纏了上去,未等鞭尾力衰,一股大力猛奪。趟子手殺豬般慘叫,鞭子脫手,虎口處綻開了一道血口。

鞭子已死蛇般控在了陸少秋掌中。

“小子!你死不夠!敢奪你大爺鞭子!”趟子手劇痛當陣,一時緩不過來,紫漿色的臉咬牙切齒,扭曲得分外可怖。

“哼,奪了啊,還不夠?”陸少秋笑笑,揮臂一振,一條三尺長的鞭子被生生震成十數節,噼嚦啪啦掉了一地:“這樣,你滿意了吧!”

趟子手方才緩過痛覺,見得此景竟駭得呆驢一般。驀得,他身後蹄聲沓沓,十餘騎快馬電弛而來。

趟子手又氣又急,雙眼突綻,一副不要命的狠相舉掌照陸少秋臉面拍來。

“住手!”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那趟子手象聽到定身咒般全身僵住。陸少秋抬頭看間,街心一騎汗血寶馬上,一個二十餘歲面如冠玉,雙目淡漠的英俊少年冷冷地瞧著自己。許久微微裂嘴笑道:

“好身手,我急著回家,要不然真該好好和你打上一架!”他的聲音煞是好聽,卻透著一股子天生的冷漠,好似喝著一碗無味的白水,然而他的笑卻給人一種如沐春風的快意,一雙桃花眼輕輕眯起,讓人怎麼看也討厭不起來。

陸少秋朝他抱了抱拳道:“得罪了,有緣相會的話,定當奉陪。”少年人點了點頭,猛地拉轉韁繩,朝兀自發愣的趟子手道:“雷豹,還不開路!”

那趟子手立時變作小犬模樣,點頭哈腰小跑上去:“少爺,少爺!讓小的來,讓小的來”

陸少秋望著那人匯入街中騎陣,無由的心中吟吟歎道:“卿本佳人,奈何作賊!”

身後傳來婦人後怕的嗚咽聲,陸少秋回頭間,母子二人齊向他曲膝跪下了。

陸少秋慌忙將二人扶起:“大嬸,這些都是什麼人啊?平日裡也這般欺負鄉鄰百姓的嗎?”

“唉喲可說不得,說不得!”婦人身旁一個面相憋屈的老漢連忙朝陸少秋擺手:

“小公子有所不知,這幫人都是曳雲山莊陸俊元的爪牙,可兇著呢!剛才騎馬的那個,是陸俊元的義子。今天聽說陸俊元從浣憂島帶了個什麼寶物回來,怕半路有人劫奪,出動了曳雲山莊所有的護衛來迎接保護呢。”

“呵,排場還真不小!不知那陸俊元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身後傳來白玉郎不恭的蔑笑聲,陸少秋見他到來,心頭微寬。

正這時,騎陣猛地擴大。當街五騎並馳,又逼得眾人後退了三尺。不一會兒,四區青鬃馬兒拉著一乘錦縵重垂的華麗輦車急馳而來。

一陣非蘭非麝濃郁香氣隨車掃過,杏黃錦簾掀起一角,只見其內棗紅貂絨墊上箕坐著一個四十多歲,兩眼憂鬱的中年男子。

他褐色滾金縷邊的袍衫膝蓋上,貓兒般枕臥著一個身著粉色露肩貂絨的年輕女子,眉眼含媚,顧盼皆春。那男子右手緊緊摟著一隻棕紅色鑲滿珠寶的木盒,左手隨意撫弄著女子凝脂般的肩膀。

輦車自陸少秋身前飛馳而過,陸少秋整個人著了魔般呆怔住了。

“小流星,怎麼了?”白玉郎拍他肩道:

“這人就是陸俊元?我我好像在哪兒見過,很像一個人”

“像誰呀?”白玉郎好奇問道。

陸少秋突而搖頭憨笑:“不可能的,是我眼花。”

從街口回客店的路,突而走得鬱悶無趣。白玉郎終於停下了腳步:

“小流星,我實在不放心我爹,想去曳雲山莊看看,晚上在碧瑤閣匯合如何?”

陸少秋似也有心事,沉思著點頭:“也好,我也有些事要辦,不如我們就此分手,晚上碧瑤閣見!”

“肉包子啦最後一籠噴香的肉包子啦!再不買就沒了啊————”

上官雲鳳不由笑了,這小道旁包子鋪小廝招攬生意的聲音讓她倍感親切。抬頭抑望探過屋脊的日頭,深吸一口清新空氣,心中的煩悶也煙消雲散。

任曳雲父子與杜聖心的怪異言談令人費解,而杜聖心透露她陸少秋的蹤跡,迫不及待將他趕出山莊更是出乎她意料。不過此刻,她並不需要理會那些無虞的煩惱——上官雲鳳驀地想起了杜聖心的話,心頭微酸,幽幽嘆了口氣。

“小二哥,給我兩個包子。”她遞了兩個銅板給小廝。這玄天界真是越來越“可惡”了,就連白麵肉包的味道都跟在人世時一樣。

肚子是填上了,可雲鳳好像迷了路。

萬盛街南北數十里,叉道小弄無數,從任家灣出來時還勉強識得主街方向,可轉了一圈後,雲鳳就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了。

無奈地嘆了口氣,先找個人問一下路。

突有一陣蹄聲從遠遠的街道傳來,雲鳳循聲望去,前端叉道口疾馳過一隊騎陣,五騎並驅,踐得石板大道微微震動。雲鳳心中暗喜,料知那便是萬盛主街無疑。

騎陣連綿不斷,估來竟有百多騎。正自驚歎,一輛豪華的輦車赫然出現,車簾微蕩,裡內隱約見得一粉衣女子,神情沮喪,氣乎乎靠在鋪著貂絨的臺榻上。輦車過後,又見百十名騎卒,舉著一有斜飛彩雲的旗幟,浩浩蕩蕩地過去了。

雲鳳吁了口氣,加緊腳步向主街而去。

“這你不必掛心!我想一個人走走,你先回去吧!”

前方小弄埋頭走出一個神情頹喪,身著海青書生袍衫頭扎月白方巾,蓄了小撮鬍子的中年男子,兩人差點撞個滿懷。

“啊,對不起,對不起!”雲鳳急忙道歉。抬首間,那人昏鬱無光的眼睛陡然大亮,直勾勾瞪過來,臉上每一塊肌肉都在驚異中定格。

雲鳳早已習慣路人驚豔她的容貌,但如此近的距離多少還是有點心頭髮毛,急忙低頭跑過。

“是她?真的是她嗎?”那中年人渾身戰粟著面無血色。小弄口又急急走出一名玄衣勁裝的漢子,不解地道:“陸先生,出了什麼事嗎?”

中年書生半天方緩過一口氣來,突而神情激動地扯住他叫道:

“是她!一定是她,不會錯的,她一點兒也沒變!不,不不!是越來越漂亮了,越來越漂亮了!”他焦躁地跺著腳,眼中竟迸出淚來,情緒幾近失控。

玄衣男子惑然望向雲鳳遠去的方向,眼中閃過一絲竊喜。

南街口安來居。

轉了一大圈終於又回到這裡。雲鳳深吸了口氣,為自己鼓足信心,開始向路人打聽陸少秋他們的蹤跡。

怎奈人海茫茫,那些落漠的臉孔回報她的只是失望。晌午將近,酒樓飯肆升起了裊裊炊煙,雲鳳不覺焦急起來。忽而,一個面相憞厚的黑胖婦人自她身邊走過沖著她熱情一笑,雲鳳下意識拖住了她:

“大嬸,請問一下,您有沒有見過三個男的:一個四十來歲,腰上彆著一長一短兩把刀,另外兩個二十多歲,一個七尺多高,提一把劍;一個兩鬢梳著小辮,手上拿一根銀蕭?”

“見過,見過!”那婦人聽著她的話,臉上露出迫不急待的歡喜表情,將她拉到路邊,指指一條小巷道:“他們就是從這兒進去的,一直往東北邊去了!”

雲鳳半信半疑地望了眼幽深的小巷,還是禮貌地謝過了她。稍作遲疑,試探著向小巷走進。

“你的啦!”沉沉的銅錢串墜入婦人手中。

“娘!”遠處又飛奔來一個滿目悽惶的半大小子,一頭扎進婦人懷裡抽噎大哭。婦人面色驚恐地捂了把兒子的嘴,連連向突而出現的玄衣人躬身道謝,帶著孩子飛快消失在巷道中。

玄衣人向著上官雲鳳消失的背影詭密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