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第13紀(聖心紀)第98年,十一月初十日,陰,夜有小雨。

我是倪姬。

今夜註定是個不平常的夜晚,能感覺到周圍各種不安的“躁動”!

天鵬的心情很壞,想一個人獨渡寒宵。我也不怪他,讓他冷靜一點也好。只是沒想到的是,有人居然有意將他引了出去,說要讓他知道善和門的秘密。

善和門的確有秘密!那小樹林邊的神密人會是誰呢,為什麼那個高個人說話的聲音那般熟悉,可我卻記不得他是誰?

而且,我真的忘記了太多的事,最最重要的事

離開的時候,雄天恨攔住了我,滿身殺氣的。

“糟了!天鵬——”

杜聖心依舊閉著眼,緊切的唇齒,開始顫抖。

他不想說話,什麼都不想說。他熱情的妻子,久別後總喜歡用這樣的方式撫慰他。她並不是不知道他心裡的難過,只是裝作不知道而已。

倪姬整個赤燙的胸脯已完全貼上了他的背,嬌柔地側視著他,輕輕朝他後頸吹著氣,看著他燈影下長長的眼睫驚顫地跳動,動情地嚶嚀道:

“別再想那麼多了好嗎?今晚我想留下來陪你,你好久沒有握著我的手入睡了,我”

“倪姬!”杜聖心再也不能忍受她如此甜蜜的誘惑,沉聲打斷了她,轉身掙出她懷抱,穩實地雙掌緊緊把住她的肩膀。

倪姬整個身子不由自主興奮起來,嬌羞地舔了記唇,閉眼微笑著微微抬頭。

自己終又將成功了!不停地被這狂熱而冷漠的男人俘獲,同時又不停地將他追求,正是她這一生中最最幸福的體驗。

她熱切地期盼著,紅唇輕顫,心都快跳出了嗓眼。

然而時間過去了“很久”,還沒等來丈夫的唇吻,她心底隱隱有些不安,悻悻地抬頭看。

杜聖心望著她,滿目憐惜又怨惱地愴然。

那種眼神太熟悉了,倪姬的心一瞬間涼了下來。

“對不起,”杜聖心故意地無可奈何,避過她漸漸失去光焰的眼睛:“我今天很累,想早點睡,你還是回你自己的房裡去吧。”

他無意識地將身子往旁邊挪了挪,撇開她一個人孤零零地在燈光下。

倪姬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垂頭坐著,眼中滾滿了細淚。剎那後,她堅強地挺身,一抹淡澀笑意迅速將失落蓋沒,眼中重又有了光彩,點頭笑道:

“好,你說什麼,我都聽!”她再一次點頭,讓自己相信她沒有不高興:“外間壁灶裡給你煨著薑茶,小心燙。”她嘆息著站起,沒有回頭看他。

“倪姬,”杜聖心輕輕拉住她手,切聲道:“你不會不高興吧?”

每次都是這樣!他明知道她不會否認,總還是這般強迫她安慰自己。

倪姬很想告訴他,她不喜歡回答這樣的問題,可她卻從來都沒有拒絕過。她轉過頭脈脈地注視著他微皺的眉:“沒有,我沒有不高興。你早點睡吧。我走了。”

杜聖心放開了她的手,那般無奈又心安理得地。

倪姬一頭“衝”出了房去。

她不想怨怪丈夫,他們之間始終信守著一個約定,當他心裡想著別的女人時,是不會將她抱在懷裡的。雖然,這個要求是倪姬自己提出的,這麼多年來,也正為著這份高傲,她承受了許多的委屈,最不能忍受的,便是每次還要這般自欺欺人地離開。

但她絲毫不生杜聖心的氣,她知道,丈夫這麼做,只是為了給他自己找個心安理得的藉口。他何必要這麼做呢?如果不是心裡有愧,會不安,又會為了什麼呢?

倪姬回頭看向房內燈影中一個人枯坐的丈夫,憂鬱地嘆了口氣:“我不會怪你,這樣已經夠了。”

庭園徹底安靜下來,冷風吹著戰抖的軀體,心中的怨恨之火卻無法汲取到冷靜。開始起霧了,傳說玄天界和起霧時分,天地間最是純淨。

“怎麼,做不成善和門門主的大小姐,很失望嗎?”司馬青雲抱著劍,靠在亭柱上不冷不熱地笑。一張冷俊的臉,在霧氣渺嫋的燈光中分外可憎!白玉嬋正愁找不到人吵架,從長椅上竄起來怒視他道:

“司馬青雲!你,你這話什麼意思?”

司馬青雲十分認真地注視著她,看得她憤怒的神情漸漸變作窘迫,這才不慌不忙在她身邊坐下:“你為宮主保媒,不就是為了要做善和門的大小姐嗎?”

“你——”白玉嬋在父親那兒捱了打,氣恨未消,還被心上人誤解恥笑,剎時一股難抑的委屈直衝頭頂,雙眼紅脹眼淚奪眶而出:“你你把我當成什麼人?連你也要這般對我嘛?”

看到她的淚水淋漓痛快地流出,司馬青雲這才放心地鬆了口氣。

“傻丫頭,還在和你爹嘔氣?你怎麼不想想,他為什麼要打你?而你娘見你捱了打,非但不襯著你,而且還很高興的樣子?”

“我,我”白玉嬋抽噎著無言回答,或許,她真沒想過這個問題。司馬青雲微笑道:

“對男人來說,權力和女人,都是最看重的東西,你做女兒的,想把爹爹的女人嫁給別人,他不打你才怪呢?”

“哼!稀罕嘛,爹爹心裡最愛的又不是娘!”白玉嬋倔硬地甩頭。

“哦?你這樣認為嗎?這只是你認為的而已吧。”司馬青雲笑觀她死牛不回頭。白玉嬋被他看得有些心虛,終於忍不住道:“你為什麼要幫我爹說話?”

“我不是幫他說話,我只是不想你不開心。”司馬青雲收起笑意,十分嚴肅地盯著她道:

“你爹打了你,表示他心裡還是很在乎失去你孃的。就算你娘並不是他最愛的人,但他們畢竟共同生活了那麼多年,有你大哥,還有你,也許他們之間,有外人無法體會到的感情,所以你娘見你捱了打,才會那麼高興。你這一巴掌非但沒白挨,而且應該說,捱得很值!你做那麼多事,不就是想讓你娘開心幸福嗎?可你怎麼就不明白,對你娘而言,和你爹在一起,才是最開心幸福的事情。”

白玉嬋沒再犟著嘴懟回他,誠然,司馬青雲說的句句在理。

“還疼嗎?讓我看看。”見她終於安靜下來,司馬青雲湊到她身前抬手撫向她臉蛋,白玉嬋嘟著嘴偏過頭去哼哼:“不要摸,一定紅得跟猴屁股一樣了!”

司馬青雲噗笑出聲,下一剎不知怎的,望著她燈瑩下紅腫的臉頰出了神,幽幽嘆道:“你還有爹爹打,真好-----”

“被爹爹打還能讓人羨慕的嗎?”白玉嬋像見著個傻子般瞪他。

“是啊,至少你還有爹。你做錯了事,他會教訓你,你心裡委屈,朝他撒嬌發脾氣,他也能容你讓你,我生下來的時候,爹爹就已經病死了,連他長什麼樣都不----”

“撒嬌發脾氣,我哪有?”白玉嬋顯然沒心思聽他說身世,又揪住了字頭氣乎乎道。

“沒有嗎?”司馬青雲笑:“你剛才在大殿裡罵他的那些話,不就是想讓他知道,他虧欠了你們母女嗎?所謂家醜不可外揚,你讓他大庭廣眾顏面掃地,可他一句話也沒有說。知道你爹是什麼人嗎?叱吒風雲說一不二!我認識他這十幾年裡,還從沒有人敢那樣對他的呢,他若真不疼惜你這個女兒,可就不止是一巴掌的事了。”

“哼,就你懂!就你看得明白!”白玉嬋撅起嘴背過身,服軟不服輸。

司馬青雲只是笑,沒再接話。

許久,白玉嬋轉回身來怯怯眨眼:“我是不是---真的過份了?是不是該去向爹孃道歉啊?”

她惶惑不安的神情襯在少女獨有的嬌柔中分外惹人,司馬青雲看得入神,會心道:

“玉嬋,你知道嗎,我就是喜歡你這般率真善良。放心吧,你爹孃一定不會生你氣的,一家人哪有隔夜仇的?明天一早,你給他們備份早點,說個軟話,就當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了。”

“真的可以這樣嗎?”

司馬青雲點頭:“真的!我擔保!——好了,已經四更了,你餓不餓?要不要去找點吃的,順便----”

“不行!”白玉嬋頓足立起:“現在就必須去,不做完這件事,我會睡不著!司馬大哥,你陪我去一趟琦雯軒吧。”

“這”司馬青雲想到杜聖心日間的情狀,不自禁地心虛畏懼,為難道:“你們一家人說話,我就不用去了吧。”

“去嘛!我怕爹爹他”白玉嬋不敢想象父親不肯原諒她的後果,憂慮地皺著臉。司馬青雲望著她楚楚可憐的模樣,猶豫良久,嘆息起身道:“好吧,我陪你走一趟。”

隔壁倪姬房中,還不時有譟動傳來,軟床香褥是她早為自己精心鋪備的。入世以來奔波數日,早已身心俱疲,可往往在這般時候,睡眠就成了杜聖心的恐懼。

他睡不著,毫無睡意。

一個個親友舊敵的出現,那句最為玄天界人稱道的“生前事生前了”在他面前全然作廢,彷彿冥冥中,這一世的煩塵舊事都追著他來了天陽,生前或是死後,一樣的殘酷。

他不敢睡,也不想睡。

睡著了,是否還會像在人世時那般夢不到雪梅?睡醒了以後呢?要面對的茫然和煎熬是否就會少些雪梅的訊息再度成為泡影,今後該何去何從?果孽的怨咒離他還有多遠。他還有多少日子?

他慢慢抬起左手,看著手腕上兩黑四紅六個血點,啞啞地笑出了一長串自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