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小君回閻羅谷的時候遇見的那個燒畫的老頭兒,應該也是他!”陸少秋憤然地一握拳:“他對著百花苑和梅舍畫畫,畫一張燒一張,等他燒完,整個百花苑和梅舍,幾乎是整個閻羅谷,就那麼憑空消失了!”

“我們喝了他安排的毒蛇湯”雲鳳渾身不自禁顫抖起來:“小流星,小流星不怕毒,是……是被雷劈的!”

她越說越害怕,臉色慘白:“他他還拌散了杜聖心、倪姬宮主還有嶽雪梅的骨灰,燒,燒冥錢給我們”她雙眸滿布血絲,眼中淚珠滾動,展臂死死抓住了桌沿,目光搖移,神情開始變得激動:

“我叫你們,我大聲地叫你們!可你們都不回答我,我好害怕,我從來沒那麼害怕過!”她終於轉過一口氣,大哭出聲。

“別怕,一切都過去了,都過去了!”見她如此無助,白玉郎伸手痛惜地拍著她肩膀寬慰。

“怪不得,怪不得我怎麼也找不到小君。卻不知小君會怎樣如果她安然無恙,見到我們死去,一定也嚇得壞了……”陸少秋望著玉郎搭扶雲鳳的手,慘笑道。

雲鳳見他此時仍在掛念著小君,心中發涼,沉下頭去默默垂淚。龍嘯天看著他三人,長長嘆了口氣。

少頃,白玉郎才尷尬地收回手去,抬首對龍嘯天道“難道我們遇到的,真是果孽老子?那不就是傳說中的仙人嗎?怪不得你剛剛說,那些事不是普通人能辦到的。”

“仙人?他做的那些事兒,倒像是惡鬼!”陸少秋尤有不忿。

“除了他,沒人能同時殺死你們三個。”龍嘯天沉聲:“我只是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殺你們難道,也和杜聖心有關?”

“杜聖心?”雲鳳殘淚未盡的雙眼閃過一絲奇異的光:“他他也來了玄天界?”

“我一直和他在一起,五天前才在這家客棧分散。”

“你們死後……也是一醒來就在這兒了嗎?”陸少秋看了眼一臉恍惚的白玉郎道。

龍嘯天搖了搖頭,沉悶的聲音漸漸飄遠,臉上顯現出從未有過的痛苦,喃喃道:

“我本不信神鬼之說,可親身經驗,感受卻是不同的……

七天前離河谷大戰,我纏著杜聖心糾鬥,毗羅教主碎心人在背後暗算了他一掌,暫時打岔了他的護體真氣。杜聖心往前一撲,正好撞進我刀裡,當時那一刀刺傷的只是他左肺,他一掌把我連人帶刀打了出去。我自然不肯放過他受傷的這個機會,拼著被他刺穿咽喉,也要與他同歸於盡。

當時,我兩眼一黑就沒了知覺也不知過了多久,有人大聲喊我的名字,在我背上猛地拍了一下,我一個趔趄向前跌出,睜開眼時,發現我斷去的左臂好好地長在身上,周圍還站著四五個身穿黑色寬袖短褂,頭扎白色方巾的俊美少年,個個十三四歲年紀,眼神明澈,天真無邪。

一少年笑著手指我身後,我轉身看去,見到另一個我駐著刀跪在地上,我一下嚇得呆了,那少年向我行了一禮道:

‘我們是幽冥界的引魂使。恭喜你,凡塵舊事今朝棄,登得靈階復往生。龍嘯天,請了。’他的聲音很輕柔,讓人聽了沒一絲驚怕,我呆了好久才問道:‘我是不是已經死了?’

那少年笑道:‘眾生輪迴,因果相循。生或是死,都只是一個開始,何須執著?”

他眼神和善,另外幾個少年也衝我那樣笑著,像有什麼喜事落在我身上令人羨慕一樣。可我一點也開心不起來,茫然向四周望著。

那時碎心人正在追殺小流星,小流星好像受了很重的傷,我想上前去幫他,被那少年攔住道:‘你不用急,陸少秋還不會死,自會有人救他的。’

龍嘯天言及此望了望呆怔的陸少秋,繼而道:“他還說:‘幽冥界與人世是兩個世界,人世間的一切,你看得到,卻摸不到。我們在這兒說話,他們也是聽不見的。依照規矩,我們該馬上押你回地府,只是我們此行的目的不是來接你。’

他正說著,不知從哪兒突然出現了十多個頭扎黃巾的黑衣少年,分成兩列,神情敬肅地奔向河灘。白巾少年們見了他們,紛紛垂首肅立,想來那些黃巾少年還是他們的上官。”

“後來,白骷髏為小流星送來了心劍,碎心人伏誅,白骷髏也死了。很快就有幾個黑衣少年把他們的魂魄啟了出來。碎心人又叫又罵,兇捍得很,被黑衣少年們用鎖魂鏈牽著走了。

白骷髏倒很坦然,笑著拍我肩膀,笑話我哭喪著臉。他們兩人一前一後和押送的白巾少年一起消失在河灘邊。

我正在發怔,聽到雲鳳大聲叫著小流星的名字,大夥兒都圍了上去,場面很亂。周圍不斷有黑衣少年出現,帶走地上各大門派死去兄弟的魂魄。眼前來來往往地全是人影。

我趁監視的黑衣少年不備,想擠到河灘邊看看小流星,卻見到他痛苦地在地上翻滾,大夥兒都束手無策。

這時候,杜聖心跌撞著靠了上去,我正擔心他還想幹什麼,沒想到他把一直藏著的血蘭金丹,送給了小流星。”

龍嘯天言及此,平靜地望向陸少秋,陸少秋低下頭,抿著唇不安地眨眨眼。

龍嘯天續道:“小流星接了金丹,杜聖心也嚥了氣,大夥正在勸他服下。這時卻見到那幾個黃巾少年站成兩排,齊刷刷向你們的方向跪下,一個領頭模樣的少年,手上捧了一個小小的紅色盒子,恭恭敬敬向杜聖心走去。”

桌旁三人聽到此際同時一怔

“那會兒小流星脫了險,他爬起來走向那個死去的我,我眼前一花,真就看到他穿透了那個黃巾少年的身體。

黃巾少年卻是徑直到了杜聖心面前,開啟了那個紅色盒子。當時我一門心思在看小流星,偶然回神的時候,看到有一個流轉著彩色細絲的藍色光球自盒中飛出,歸入了杜聖心體內。

我正感詫異,那黃巾少年跪在地上,輕輕拍了拍杜聖心胸口。不一會兒,便見杜聖心的魂魄像受了什麼驚嚇般大叫一聲彈坐了起來。

他額頭全是冷汗,臉色蒼白,大病初癒般很是虛弱,後來在兩個少年的攙扶下才站了起來。

那個黃衣少年不知在他耳邊說了什麼,杜聖心突然笑得很淒涼,怔怔地望著河灘。那個時候,大夥兒都跟著小流星來看我……”

他心懷感激地望了望對座的他們:“只有玉郎一個人,孤零零站在杜聖心身邊。”

白玉郎聽著這個就發生在自己身邊,卻無法為世人得見的故事心中悲涼,眼中淚光灼然,倔強地咧嘴輕笑。

龍嘯天嘆了口氣:“你們父子倆可真像,那天,杜聖心也是這般笑著離開的。”

白玉郎平了平心緒,關切問道:“後來呢?你們到了哪兒?”

“自然是幽冥地府,但那段路,我一直恍恍惚惚記不太清楚了。”龍嘯天神情困惑地眯了眯眼。

“那些少年簇著杜聖心向離河方向走去,我也被帶著走了。正在想會不會到了水裡,突然間腳下如踩浮雲,耳邊嗡嗡轟響,頭痛欲裂,手腳都不自禁地顫抖。

眼前的景物開始像被水衝般變得模糊,除了若有若無的幾絲光亮,就只是一片漆黑。

身體感覺越來越冷,四周安靜極了,也看不清腳下是什麼路,只是不停往前,隱約間還能聽到腳底兩邊有模糊的流水聲,就像是走在萬丈深淵的獨木橋上

一路上那些少年都很嚴肅,一句話也不再說,杜聖心也沒理過我,就好像根本不認識我一樣。

我頭痛欲裂,感覺越來越累,真想就倒在地上再也不起來,可每當我慢下來,身後就會有人推我,每推一下,我就飄飄乎乎往前走幾步。

幸虧那天杜聖心穿了一件白色的衣裳,我是隨著他模糊的背影才咬牙跟上的。

這般又不知走了多久,前方突然暢亮起來,似乎是個寬敞的所在,遠遠就聽到一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響,很輕,像是人的哭聲,又好像是呻吟哀嚎,時斷時續。

迎面還吹來夾雜著濃重血腥味的冷風,我一生殺人無數,也從沒聞到過那麼可怖的血腥味,只覺胸口煩悶乏力,再也沒力氣走了,被兩個黑衣少年架到了路口。

路口連著一座巍偉的石殿,黢黑門楣上雕滿了夜叉鬼紋,襯著中間“閻殿司”三個熔岩一樣血紅的大字,用的還是極古的圓篆。

石殿很大,昏暗中也不知盡頭,滿殿飄蕩著那種幽森飄忽的哭嚎聲。我恍惚間看到,大殿的壁上鑿著一個個斗大的蓄油洞,用人的髮辮當燈芯,那些燈油燒起來,發出碧慘慘的光,還有一股腐肉屍體的氣味。”

“腐肉屍體的氣味!?”

“不錯,那些燈油,都是從屍體上熬出來的屍油。”

“咦~~”陸少秋低呼一聲,把一節手指咬在齒間,驚恐煩惡地皺起了眉。

“大殿的地上,是一大片白乎乎的東西在不停地浮動,就像沸開的水面。我仔細看去,發現那是由一塊塊完整的人皮拼結而成的地毯。

那些人皮不停地掙扎扭動,發出悽歷嘶啞的呼號,像是要從地上爬起來,隱晰還可見到人臉和四肢。”

龍嘯天彷彿又見到了滿地人皮浮動的景象,臉上的表情異常寒悚痛苦:

“我那時再也沒勇氣往前走了,只想逃了出去,可回過頭,來時的路已消失在了無邊的漆黑中,就連那些水聲也聽不到了,耳邊只剩群鬼的哀嚎,可怖至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