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第13紀聖心紀,第98年,十一月初八,陰。

我叫水昀芯,是棲息在仙禽界百羽仙境“靜瑤水”湖島上的一隻小小灰鷺。

就像紫鸞公主說的那樣,哪怕我再重新投胎十次,也是沒有資格和仙禽皇族的儲君七公子產生交集的。

然而,偏偏就有那樣的幸運,落在了我的身上。

一千五百多年,我一直記得錦翎宮前那棵冰桐樹淡淡冷冷的香味,記得那塊為我裹傷的絨絹上的每一格花紋。

如果失去自由,就是為著這一切所付出的代價,那麼我歡喜,我願意,我真的願意!

我只向公主提出了一個條件,就是讓我能再見他一面,跟他說一聲,哪怕,永不“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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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鷺焦急地長聲嘶鳴了陣,少婦看看男童不屑的模樣,微笑道:“翼兒這麼做也是為了你好,你還是走吧,錦翎宮不缺人侍候”

小鷺仍想伸頸申辯些什麼,男童突然衝它冷笑道:“你想的話,等能穿了衣服走路時再說!”

小鷺呆怔了一息,終於哀啁著振翅飛起,在棲羽榭臺上空戀戀地盤旋,良久,才向著茫茫雲海越飛越遠。

男童向著小鷺飛去方向呆呆望著,臉上顯出一色不捨的悽迷。少婦憐惜道:“不捨得嗎?那為什麼要急著趕它走?”

“誰說我不捨得!我”男童正欲強辯,長廊盡頭飄躍來一團紫色雲煙,一個十來歲的圓臉女孩風一般馳來,見到少婦,彬彬作禮道:“小雅見過純姑姑皇后!”

她聲音甜美,巧笑媚然,大眼骨碌碌亂轉,一派天真模樣。

少婦微笑迎納,紫衣女孩起身來掃視周遭,向著男童道:“翼哥哥,那灰毛的小賤羽呢?昨天竟然敢啄我,今天我非要拔光它的爛毛!”

少婦聞得此言,不悅地皺了皺眉。

就聽男童不屑地甩手道:“我早趕它走了,你問這做什麼?”

小女孩頗是失望地撅嘴道:“哼,便宜了它!”轉瞬即又回過笑臉來,扯住男童衣袖道:“翼哥哥,陪我去玩兒吧。”

“我沒空!父皇還等我回去練功呢!”男童高高仰頭,甩開女孩的手,轉身消失在雲煙間。小女孩呆怔良久,突地哇聲大哭。

少婦無奈,只得上前去好言哄勸。柔聲細語淡淡,淡淡漸漸隱去

右手中指根突地一陣刺痛,毒琵琶的手倏然撤去,杜聖心恍自夢中驚醒,睜開眼來痴愕地望著她:“這是什麼意思?”

毒琵琶眼中聚起濃濃眷戀,疼惜地望著他緊鎖的眉結,艱澀地笑道:“那個小男孩多像您,總是那麼高傲,那麼任性。每次就算做好事,也總用別人看不透的法子,苦了自已也傷害別人”

她伸長脖子嘆了口氣道:“在玄天界,有很多很古老的故事,這只不過是其中很小很小的一個。那隻小灰鷺在小男孩的簷欄下養了十七天的傷,就發誓一定要報答他。”

“當它終於修成人形,能穿衣走路的時候,那個小男孩卻因為觸犯了仙禽界的禁忌,被貶到人間。小灰鷺不死心,居然偷偷買通了往生陰司,篡改了他的往生冊,託生到他身邊,希望能服侍他十七年,以報還他的十七日活命之恩。可誰知,陰差陽錯之下,本該留在他身邊,陪伴他一生的人,卻被他的一辭戲言,生生地逼死了”

“夠了!”杜聖心忽然疲憊地截斷她,慘笑道:“你該不是想告訴我,你就是那隻小灰鷺?”他的臉因憤怒而開始變得猙獰:

“你什麼時候也學會了將我當個傻子?啊!?”他眼中顯現出的失望和恐懼,令他的聲音異樣地高亢。

毒琵琶沒有害怕,也不怨憤,只是錐心地酸楚。

任何一個正常的人,在聽到這樣可笑的解釋時都會這麼憤怒的,更何況是她從不甘受人愚弄的令主?

她悽迷的淚眼無力地望著他,哽咽道:

“是!可這的確是真的!我的本名叫水昀芯,不叫楚環秀,也不是毒琵琶。”她回望了一眼身後的採歌雅:“她是我們仙禽界的紫鸞公主採歌雅,她答應幫我找到你,從今後,我必須奉她為主人。”她堅定地直起脖子,一臉的決絕。

“呵,仙禽界?有人不做,非要說是天上飛的禽獸!那麼說來,我又是什麼?!”杜聖心彷彿在聽著一個荒誕至極的笑話,情不自禁地縮緊了瞳孔。

“姓杜的,你知道的已經夠多了,別不識好歹!”採歌雅聞聽他詆謗仙禽界上元神譽,恨不能狠狠罵他個痛快,終是礙於天機不可瀉,只得憤憤道:“我們這次來只是想來告訴你,你的時日不多,頂多兩年,我們一定還會再見的,只希望到那時候,你還能這麼地不可一世!”

“我杜聖心不可一世也不只這一年兩年了!”杜聖心雙目寒光犀冷,殘忍地咧開唇角,盯著採歌雅一字一頓道。

“那你就好自為之吧!”採歌雅恨恨頓足,猛地一甩大袖,趕上前抓起水昀芯的手:“走!跟我回百羽山!”

“慢著!”杜聖心厲聲大喝:“她是我手底下的人,哪兒也不去!”身影掠動,已攔了她去路。

今夜的杜聖心有些失控,他和採歌雅天生就似鏡影中的兩面,卻又是水火不融的對頭,幾次面對這驕橫任性的女子,平素裡再好的“涵養”都讓他難以包容。幾十年來慣就的淡漠自持,譭譽不驚,在今晚統統作了虛裡風煙去!

採歌雅側身蔑笑:“杜聖心,醜話我可跟你說在前頭,任憑你有再高的武功,也絕不是我的對手,你最好現在就讓開,免得自取其辱!”

“能有這樣的體驗,我倒真想試試!”杜聖心微挑唇角,森冷而笑。

採歌雅竟不自覺被這笑容忡怔了去,乍一神懈,杜聖心右手中食二指直奪眉心而來!

“你——”採歌雅急怒,擰腰釦仰,疾提左掌攔切,右手兀自拽著水昀芯不放。

杜聖心指法刁絕,招招擠迸她右腋。採歌雅終於煩怒,撒手甩卻水昀芯,右手臨空一招,大袖虛搖掌心憑空多出一柄尺許長紫色蛾眉刺般的奇異兵刃,寒冽大起,反取杜聖心胸膛。

杜聖心指有所短,不再攻奪,變指為掌,身形步法大開大閡,將採歌雅的劍勢封在掌肘之界,如何也開化不得。

採歌雅雙目厲光突閃,嬌喝一聲,手中刺刃陡然發出駭人紫光,崖頂草木碎石旋翻疾劇。

杜聖心正自驚詫,突覺雙目劇脹兩耳轟響,周身筋絡震衝劇烈,內息狂竄不能自制。恍然又應過幾招,自覺再難收制周身氣血,狂亂中一掌直進,竟不避險鋒全力拍向採歌雅心臟。

採歌雅於武道修為本就有限,無力衝破他掌法封鎖,急怒間方才使出了天元諸法中主攻之無上心法,誰知杜聖心這一掌拍來,看似蠻力施為,其掌風之中竟夾雜著一股強悍無比的元神真力。

採歌雅驚覺之時,氣勁諸脈已如窄小河道遭潮汐倒灌,震得她真氣亂行險險走火,慌亂中撒開右掌蛾眉刺,運動真氣全力拍向來掌。

“呯”地一聲悶響,二人皆感對方來力之兇險,一股真力奪脈而入,雙雙向後跌出。

採歌雅足下猛跺,無奈來力酋急,一退再退下一掌拍向身旁山石,將所受掌力盡數轉瀉,石架轟然崩碎!

杜聖心向後滑出三步,右足下挫急欲化去掌力,誰知那道真力匯入他任脈之中竟消融得無影無蹤。

他自覺蹊蹺,疾運真氣察探內視,全身無一絲不適,內息較之先前還暢順許多,心下驚惑臉上微微一呆。

採歌雅見他神色,亦是驚怔,隨即面上恍然,側身來怒瞪向他撅了櫻唇氣鼓鼓嗔道:“我忘了你練過憫天幻影誡,便宜你了!你功力已這般高了,還吸我的玄陰真力幹什麼?也不怕陰陽之氣不協,凍死你!哼!”

言下之意,方才她掌下的真力竟已被杜聖心盡數吸納。

杜聖心曾被開派祖師越老子所擒,銷去全部功力罰坐日月臺思過。無巧不巧之下,被修羅神君和心硯大師雙雙所制,借其驅體以畢身功力作陰陽正邪之搏。

杜聖心避無可避之下,以虛空之境將二人的近三百年功力盡數吸納,至此一陰一陽一正一邪一柔一剛兩種功力在杜聖心體內奇異持衡,竟讓他在險死之境脫出生天,功法大成。

杜聖心雖有此奇遇,卻也遭受了本性離亂、日正夜邪的入魔之苦,能回覆本性已屬僥倖,自不信自己真有海納百川之能,採歌雅這奇怪言語只作冷冷一哂。

“毒琵琶,你聽著,無論你我前世今生有何淵源,只要我杜聖心還在這一天,就永遠是你的令主!沒有我的准許,哪兒也不許去!聽明白了沒有!”杜聖心挺胸瞥視採歌雅,挑釁道。

水昀芯幽暗的雙眸中亮起一色狂喜,鼻中酸楚,抬臉來側轉嫣腮強裝著一副嬌柔笑意:“您您是要我留下嗎?”

杜聖心點頭。

“是命令,還是請求?”水昀芯笑得更苦澀,眼中媚光流轉,唇角挑著少女特有的嬌怯。

杜聖心低低嘆了口氣,柔聲道:“隨你喜歡。”

“那就當是請求是令主第一次請求我啊!”她像一個搶到糖果的孩子,興奮地喊叫著,眼中淚珠斷線般滾落,一粒粒划向唇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