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這事,我管了!

猶如一串又一串的珠子,金陵的雨纏纏綿綿下個不停。

楊臨裹緊身上的衣服,撥出一口濁氣,穿行在雨水當中。

行至孫杰面前,止住腳步。

躬身行禮,聲音沉穩:

“回大人,昨夜之事, 已然辦妥。

我軍巡視城中,昨夜,有士紳鼓動青皮流氓上街暴動,盡數被殺。

餘者逃遁,妄想出城,被城門守軍襲殺。

今日凌晨, 城外有百姓想要入城售賣農貨。

屬下以為, 百姓不可不管,於是讓城門守軍代為購買。”

楊臨零零碎碎的說著昨天晚上金陵的事情。

孫杰聽的很認真, 以至於吹進屋簷的雨,打溼了他半個肩膀,都沒有察覺到。

忽然覺得肩膀有些發涼,這才發現半個肩膀都溼了。

又縮回身子,看向楊臨,“城中其餘士紳如何?可有暴動者?或者蠱惑城中百姓作亂者?”

“屬下禁止城中任何人隨意出門,除卻病患等緊急事,加之士兵巡視,除卻剛才屬下所言那些事之外,幾乎沒什麼大事。

城中士紳大部安穩, 昨日的殺戮, 震懾了他們!”楊臨回道。

享受了太久的太平, 以至於他們忘了現在的北方還有戰亂。

以至於他們忘了,被戳一刀子還會死。

孫杰點了點頭,道:“發帖,將城中那些頗有家身計程車紳弄過來, 咱們主要的目的是收稅, 總不能忘了正事!

城中百姓生活不可不顧, 昨日於魏國公府中抄出不少糧食,將這些糧食分與城中百姓。

若人手不足,可從城中選一些靠得住的人。

同時派人去城外採買蔬菜等物,以供應城中百姓。錢財支出,便從魏國公府中來。記住,採買蔬菜等物時,最好帶著幾個本地人過去。

秦音不比南語,鄉下百姓,能聽懂的少,不要鬧出誤會。

將城中的郎中聚集起來,城中百姓若有病患,便及時診治。費用,也從魏國公府中出。

總之一句話,百姓乃重中之重。”

“得令!”

楊臨轉身去安排這事。

一個碩大的金陵城,士紳不少,可更多的便是百姓。

士紳們家有存糧,不至於餓死。可普通老百姓不同,他們這些人抗風險的能力很差, 稍有不足,便會飢餓而死。

城中生活的百姓, 大多在城中做工,大多幹的是服務士紳的活計。

這些人家中糧食有限,大多名下無地,若是封的久了,很容易鬧出饑荒。

孫杰只說了一個大概的方向,至於具體事例,就得楊臨自己來做。

孫杰帶著楊臨過來,正是出於這些考量。

城中百姓幾十萬,想要安頓好可不是一間容易事。

但要是安頓好了,能換來珍貴的經驗。

楊臨先去了應天府衙門,然後將應天府以及金陵留守六部的皂吏全部找了過來。

金陵的官員,可不知道金陵的具體情況。

留在這裡的官員,基本上都是奔著養老來的。

一年到頭,恐怕都去不了幾次衙門。

說起來,這偌大的金陵城,和這些當官的老爺們關係不是很大。

金陵城的具體管理者,還是這些衙門皂吏。

不管這些皂吏願不願意,楊臨都有辦法讓他們願意。

刀子和財貨,總能讓這些人倒戈。

指望這些皂吏對大明朝廷忠心耿耿,簡直笑話。

雨還在下著,聚寶門開啟。

十幾個士兵,帶著一些皂吏,出了城。

與此同時,城中的醫館、藥鋪,都有士兵闖入。

態度雖然有些僵硬,但當碩大的銀塊拍在桌子上時,不管是東家還是郎中,都閉上了嘴。

郎中在士兵們的帶領下,朝著魏國公府而去。

城中計程車兵依舊在巡邏,維持秩序。

魏國公府的後門,一輛接一輛的馬車,把魏國公府這麼多年積攢下來的糧食全都拉走。

楊臨帶著兵馬,指揮著皂吏,把這些糧食分發了下去。

因為百姓的數量很多,所以挑選了幾個發糧點。

百姓們從來沒見過這種事情,當士兵們拿著大喇叭在街道上大喊的時候,他們這些人還不相信。

當他們看到那白花花的糧食時,這才放下心來。

那場禍亂的影響,很快便被消弭到了最低。

很多士紳都在罵,說孫杰這是在絕戶,是絕戶計,是邀買人心。

真是可笑,要是他們這些人能夠做到這種地步,孫杰又如何能進得了這金陵城?

雨下了一整天,迷迷茫茫,朦朦朧朧。

金陵上空一直瀰漫的脂粉氣味,漸漸的黯淡了下去,最後也消弭乾淨。

魏國公府的後院中,孫杰讓人搭了一個巨大的帳篷,裡面擺了幾十張桌子。

桌子上除了茶壺和茶杯之外,再沒有什麼其他的東西。

帳篷裡面擠滿了士紳。

這嘈雜的場景,卻無一人敢說話。

孫杰坐在最中央的一個臺子上,陳虎大馬金刀的站在身後,如同鐵塔一樣。

那柄陌刀豎在身邊,瞪著牛眼,環視著眾人。

帳篷中的這些人大氣都不敢出,都低下了腦袋。

孫杰環視一週,道:“陛下差我來江南治稅,你們覺得如何?!”

眾人都低下了頭,一句話都沒說。

昨天的殺戮就在眼前,他們這些人還敢說什麼?

屠刀,驚破了他們的美夢,如今只能低下高貴的頭顱。

“只要你們能夠配合,我也不會為難你們,今天把你們找過來,就是為了這事。

今天下去之後,我會派人到你們家裡去收稅,你們現在要是有什麼疑問就趕緊說出來。

醜話說在前頭,到了那個時候,要是再拒絕,可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孫杰接著說道:

“配合,我會保證你們的安全,反抗,昨天便是後果!”

他們這些士紳們還能如何?

旁邊就是寒光閃閃的刀,他們敢說一個不字嗎?

鼓動百姓反抗,更扯,糧食都把他們的嘴堵上了。

夜深了,這些士紳在士兵的“保護”下回了家。

那明晃晃的刀,讓他們哪裡敢有怨氣?

即使有怨氣,也不敢表現出來。

金陵城又恢復了沉寂,原本燈火通明的秦淮河兩岸,也徹底的沉寂下來。

孫杰的入住,讓秦淮河兩岸的生意壞到了極點。

這讓秦淮河兩岸的“媽媽”們痛恨不已,大罵著孫杰。

當生命被威脅的時候,誰還顧得上男歡女愛?!

秦淮河的繁華,總遮蓋不住粉色燈光下的黑暗。

這裡以及附近,生活著數量不少的乞丐。

越是繁華的地方,越是如此。

現代的乞丐和流浪漢,大部分都是職業生意人。

可這個時代的乞丐,卻是實打實的乞丐。

“噔噔噔!”

秦淮河隔壁的街巷中,有腳步聲從遠處傳來。

在這黑暗中傳出去很遠,清晰可辨。

一個縮在巷子角落的乞丐抬起頭,一臉害怕的朝著聲音傳來的方向看去。

一道光柱,忽然打在了他的臉上。

他驚慌失措,急忙跪在地上,不斷的磕頭,嘴裡喊著饒命。

烏黑髮光的鎧甲,腰間懸掛的腰刀,後背上揹著的“空響雷”,這幾個全副武裝計程車兵,將他嚇的驚魂失魄。

這是一個小旗,小旗官手持手電筒,走到了乞丐面前。

“軍爺,饒命,軍爺饒命啊!”

乞丐不斷的磕頭,蓬頭垢面的他,被嚇的哭了出來。

可又不敢哭,生怕引來這幾個“軍爺”的不快。

只是哽咽流著淚,那渾濁的淚水,將本就烏黑的臉染得更黑了。

這年頭,死在“官兵”手中的乞丐還少嗎?

他們還是人嗎?!

“你哭個啥?我們又不是鬼,也不會吃人,怕什麼?!”

小旗官操著生硬的南音,夾雜著粗硬的陝西話,皺眉問道。

乞丐不敢回答,只是不斷的發抖。

看著那單薄的乞丐,小旗官從懷中摸出自己的軍糧袋,看了看裡面剩餘不多的牛肉乾和一些麵餅,放在了他的面前。

又解下自己身上的水壺,開啟後放在乞丐面前。

拍了拍乞丐的肩膀,說道:“記住嘍,我們是陝西孫大人的兵,這些飯食就留給你了,這幾天我家大人在城西搭建難民營,要是沒有活路,就去那裡,到時候跟著我們走吧,有我們一口吃的,就有你們一口吃的!”

說完話後,小旗官帶著人遠去。

黑暗中,那一抹光亮漸行漸遠。

乞丐那本已經黯淡無光的眼睛,逐漸出現了一抹光。

他看著眼前的飯食和精緻的水壺,眼睛瞪得老大。

他不敢相信,竟然會有人在乎他們這些人的死活。

“汪汪汪!”

遠處有幾隻野狗尋了過來。

許是聞到了牛肉乾的味道,在黑夜中朝著乞丐逼來。

乞丐將地上的牛肉乾和水壺抱在懷中,衝著野狗不斷喊叫。

野狗哪裡怕人?

竟然朝著乞丐攻來。

飢餓許久的乞丐,和野狗打作一團。

許久之後,野狗一鬨而散。

乞丐癱坐在地上,看著眼前的一條死狗,和身上的傷痕。

水壺中的水灑落殆盡,牛肉乾一個不少。

看向小旗官消失的方向,開始奔跑。

黑夜之中找不到方向,跌跌撞撞,追尋著那抹淡淡的光。

天,漸漸的亮了。

陰差陽錯下,他來到了魏國公府外。

看著那高大的臺階和門口威武的獅子,他有些害怕。

可當他看到臺前那身熟悉的衣甲時,眼睛中又出現了光。

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把手中的軍糧袋和水壺高高的捧起。

孫杰剛剛走出大門,還沒走出多少步,便看到了他。

帶著人朝著乞丐走來。

“這是怎麼了?”

孫杰站在乞丐的面前,一臉和煦,“可是有困難?”

中年人有些害怕的看著眼前這個年輕人,瞳孔縮了縮,小心翼翼的說道:“你你你們可是陝西孫大人的兵?”

孫杰把他攙扶起來,說道:“我就是你口中的陝西孫大人,是我麾下的兵欺負你了?!”

“不不不,不是,我,我,我.”

說著,又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朝著孫杰磕著頭,嘴裡大喊:“還請青天大老爺開恩啊!”

“這是怎麼回事?!”

孫杰連忙問道。

乞丐抬起頭,一臉悲痛。

“小人本是金陵城外一自耕農,後來家中遭逢變故,便領著女兒進城討生活,一個月前,我女兒被人牙子搶了,賣到喚春樓,小人死了不要緊,可小女她,才十三歲啊!!!”

乞丐悲痛不已,身體不斷的抖動。

強搶民女,逼良為娼,不過是這些上位者的正常操作,可換來的卻是一家又一家的悲慘。

秦淮河繁華兩岸,背後卻是陽光都照不到的黑暗。

官員們鼓吹太平,士紳們粉飾盛世,至於光照不進去的地方,誰會去管呢?

這種事情,在明末的江南再正常不過。

普通老百姓,只是士紳官僚們口中的一塊肉。

即便“秦淮八豔”之首的柳如是,也逃不脫這些。

打小就被家人賣到吳江為婢,幸得長相出眾,有幾分天賦,不然,以一階弱女子之身,何以在這吃人的社會存活?

上天憐惜柳如是,讓她存活至今,也享受了富貴,可是其他人呢?

又有幾個活到了最後?

秦淮兩岸的風塵女子不知多少,最後也只有“秦淮八豔”。

“你起來吧,這事,我管了!”

孫杰的聲音擲地有聲,不容置疑。

乞丐眼淚奔湧。

秦淮河邊上有一個叫做“喚春樓”的青樓,這青樓不大,門面僅僅四步之寬。

可在這寸土寸金的秦淮河邊,依舊是價值千金的地方。

二樓中,一個面容扭曲的老鴇子指揮手下的幾個龜公,用鞭子抽著一個在地上打滾痛哭求饒的女子。

老鴇子破口大罵:“你還想趁亂跑?我告訴你,你是老孃花錢買來的,想跑,先把老孃花的錢吐出來!”

又看向旁邊“圍觀”的女子,指著她們,大聲的咒罵著:“我告訴你們,如果你們敢跑,這就是你們的下場,誰要是敢有不該有的想法,就是今天這個下場!”

一個女子看不下去,跪了下來,苦苦哀求,“嬢嬢,求求您了,就饒了她吧,再打就要出人命了!”

“人命?她也是人?她是牲口,是老孃花錢買來的,是死是活,那是老孃說了算,你一個死賤婢,還敢多嘴!”

老鴇子掄起胳膊,朝著這女子抽去。

那膀實的肩膀,一下子就把這個女子抽的倒在地上。

“噔噔噔!”

外面忽然響起了腳步聲。

老鴇子停了下來,往外面看去,囂張的面孔,忽然呆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