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9章 鴆殺孫傳庭(上)

孫傳庭看著令書上的內容,眉頭緊緊的皺在了一起。

“這些該死的東西,這天下非要被他們弄的一塌糊塗!”

孫傳庭猛然一拍桌子,抽身而起,臉上的憤怒開始擴散。

令書上將孫杰的“罪狀”列舉的清清楚楚,同時說明了當今的情況。

說,孫杰如今已經成為眾矢之的。

希望孫傳庭能夠看清楚事情的真相, 莫要自誤。

從今天開始,要麼,接著當山陝巡撫(實則歸順文官),要麼,就是死無葬身之地。

說的很清楚,很明白,威脅之意, 盡顯於紙。

孫傳庭並不知道孫杰在江南的所作所為, 他不是孫杰的指揮體系當中的人,那些事情自然不會告訴他。

如今,他透過內閣的令書,也清楚了孫杰在江南的所作所為。

要是傳統讀書人,或許會為孫杰的行為感到憤怒。

可孫傳庭,就說不準了。

他和江南士紳壓根沒什麼交情,說難聽點,即便全被孫杰殺了,他也毫不在乎。

孫傳庭本是軍戶出身,祖上是振武衛的百戶,打小生活在尚武的軍鎮之中, 周圍都是悍勇計程車兵, 很難和江南士紳共情。

歷史上的孫傳庭也是這般,剛一進去陝西,就拿士紳地主開刀。

先前的時候, 東林黨人可沒少排擠他。

當年組建秦軍時,朝廷一分錢沒給, 富庶的江南, 也是一毛錢沒有。

平白無故讓孫傳庭站在他們那邊, 於情於理,都沒有這個可能。

說難聽點,孫傳庭就算再傻,也不至於被內閣的一紙令書,直接歸順他們。

“當年我剿匪,一分錢沒有不說,還處處為難於我。

如今,一紙令書就讓我當你們的馬前卒,簡直可笑!

陛下昏迷,竟讓太子監國,一個十歲的娃娃,能監什麼國?

恐怕是你們的掌中傀儡,其心可誅!”

孫傳庭站在書房門口,一臉鐵青的搖著頭。

文官們要對付孫杰,看這架勢,兩者已經水火不容。

這要是歸順了文官,作為馬前卒的孫傳庭,能落得好?

孫傳庭心裡明白,恐怕自己這邊剛一同意,孫杰就會讓兵馬進攻。

領略過孫杰兵馬的厲害, 他可不想再領教一次。

要知道,他孫傳庭,可就在孫杰的地界上。

至於就此倒戈,歸了孫杰。

目前,他還沒這個想法,甚至連想都沒想過。

孫杰說到底,也只是朝廷的官員。

論級別,孫傳庭還比孫杰大。

被朝廷這麼一嚇,就歸了孫杰,那骨頭未免也太軟了吧?

一個胸中有溝壑的人,如何會輕易做決定?

孫傳庭走在前院裡,雙手背在身後,緩慢的踱著步子,思考著自己的前路。

恰逢此時,盧象升從外面走了進來。

他對江南那邊的事情一概不知,儘管他是南直隸常州府人。

盧象升看著院子中的孫傳庭,喊了一聲,“孫大人這是有事嗎?愁眉苦臉的?!”

孫傳庭停了下來,看向盧象升,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

“原來是盧兄!”

朝著盧象升拱了拱手,道。

盧象升回了一禮,道:“孫兄今天這是有事?”

“有事,事情還不小!”

孫傳庭指了指院子中的石凳,示意坐下說話。

坐定之後,孫傳庭把剛才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說了出來。

也不是什麼要緊事,更不是什麼密事,說給盧象升也無妨。

盧象升本來還比較輕鬆的心情,瞬間壓抑到了極致。

“啪!”

猛然一拍大腿,指著東邊就罵:“這些狗雜碎竟然真的敢如此?

我就說,當初陛下為何要驅趕我出京,恐怕,後面全是這些人在搞鬼!”

臉色陰沉的就像是寒冬臘月的堅冰一樣,怒火在胸中燃燒。

“孫兄,難道你真的要做他們的馬前卒?

如今的西安府,你也是親眼看過來的。收攏難民,恢復生產,一切都越來越好。

若是再起戰端,那陝西恐怕會再次糜爛。

到了那個時候,流賊再起,建奴入寇,這天下,恐怕國將不國。”

盧象升的臉上寫滿了愁慮。

雖然孫傳庭也給他說了孫杰在江南的所作所為,可盧象升並不太相信。

作為江南人,他當然知道那邊人的無恥程度。

當年連天啟皇帝派出去的治稅太監都敢殺,別說是孫杰了。

先入為主之下,他只當是江南那邊計程車紳在放屁。

孫傳庭也有這一方面的想法,不過,他還是傾向於這事是真的。

孫杰的狠辣,他可親自領教過。

孫傳庭長嘆道:“我當然不想這樣,可是,我能躲過初一,又如何躲過十五?

別忘了,當今監國的可是太子殿下,他才多大?若是被那些奸佞蠱惑,給我下一道聖旨,我該如何?!”

“他們敢?!”

盧象升眼睛圓瞪,咬牙切齒的破口大罵。

可隨即,憤怒便漸漸滑落,無奈再次升起。

按照盧象升對那些人的瞭解,他們還真的敢。

反正聖旨是太子下的,到時候崇禎醒來了,事情已經辦成了,即便他要治罪,那也得先治太子的罪。

想明白這一切,盧象升又指著東邊破口大罵。

許久之後,他那沙啞且無奈的聲音響起。

“那你如何?!”

盧象升癱坐在石凳上,就像是被抽了魂一樣。

孫傳庭捏著下巴上的鬍子,憂愁道:“孫杰與我有舊,雖然當年我倆火併過,但他幫過我。

讓我做朝廷的馬前卒,我做不到。可朝廷畢竟是朝廷,儘管被奸佞掌控,但總歸是朝廷。

再過幾日,我便領軍出征,前往商洛山剿匪!”

還真是兩家都不惹,兩家都不搭理,把自己摘的乾乾淨淨。

“孫兄,真,真的要這樣嗎?孫將軍,他可是一個好人啊。難道,你就眼睜睜的看著朝廷奸佞對付他?你想嶽武穆舊事重演嗎?”

盧象升聲音漸大,語氣中有幾分不滿。

“我能有什麼辦法?盧兄,若是你,你又能如何?

你如今無官一身輕,朝廷的風浪波及不到你,我不一樣。

我領著這幾萬兵,稍有不慎,便是身死道消的下場。

我死了不要緊,我手中這些兵沒了,那該如何?指望朝廷兵馬剿滅流賊嗎?痴心妄想罷了!”

孫傳庭的聲音也跟著大了幾分,臉上的無奈也更重了。

盧象升撓著自己的頭,一臉激憤。

大腿拍的啪啪響,不停的罵:“真他孃的,這是什麼世道!”

孫傳庭想要避開,事情能如他所願?

京城那幫吃人不吐骨頭的人,如何會饒過他?

……

內閣的令書去了陝西,一直沒有回應。

周延儒張之極這些人心裡也唐突,害怕此事無法成功。

實在是孫杰兵馬太過厲害,能陣斬好幾千建奴的人,哪裡會是簡單角色?

調兵打仗從來不是簡單事,從軍令下發,到糧草運輸,以及軍令下達,在明末這個大環境中,沒有十天半個月別想有動靜。

這還是理想狀態,若是有其他雜事,時間只會拖的更久。

遼東那邊的兵馬還沒有到達京城,只有很小的一部分跟著吳襄吳三桂他們來了,大部分還在路上。

左良玉也是如此,大部分還在路上。

至於皇太極,他要繞過漫長的草原去陝西,距離更遠。

在兵馬尚未到位的這段時間裡,孫傳庭駐紮在陝西的兵馬尤為重要。

若是用的好了,將會發揮奇效。

可孫傳庭一直沒有回信,這讓朝廷的這些人心裡忐忑不已,不知道該怎麼辦。

經過周延儒一眾人的討論,他們,拿出了一個鋌而走險的險惡辦法。

以周延儒為首的文官,和張之極為首的勳貴,奏請朱慈烺,請下聖旨,收回孫傳庭的軍權,使其歸順。

聖旨還是內閣起草的,一個十歲的小娃娃懂什麼?硬是被周延儒忽悠的一愣一愣的。

但是,曹化淳不是傻子。

他是司禮監掌印太監,若是他不同意,內閣這聖旨,別想蓋印。

曹化淳作為崇禎最忠心的太監,怎麼會眼睜睜的看著周延儒這些人做出欺主的事?

可是,他還是小看了這些人,輕視了這些人的無恥程度。

自“明末三大案”之後,“第四大案——奪印案”爆發。

崇禎十二年,六月三十日,一市井醉漢手持刀槍衝撞禁宮,意欲“行刺”,竟暢通無阻,直至寢宮之外。

曹化淳等太監大驚失色,連忙調集人手阻攔。

與此同時,一夥面戴黑巾的青皮流氓,衝入司禮監衙門,奪了裡面的印信。

以周延儒為首的內閣“高度重視”,聯合京營,拿下醉漢,同時追索大印。

一日後,大印被追回。

當大印重回司禮監的時候,一夥百餘人的壯漢,朝著陝西而去。

為首的那人懷中揣著數封聖旨。

他是周延儒的家奴,身後跟著的人,或是英國公的家奴,或是兵部的文吏,又或是遼東的兵卒。

為首的那人懷中可不僅僅只有聖旨,還有一包砒霜。

這些聖旨的來歷,沒有人比周延儒他們清楚。

若是被孫傳庭識破,那就不得不用第二種方式——鴆殺。

殺掉孫傳庭之後,再用其他的聖旨提拔封賞孫傳庭的屬下,趁機奪取孫傳庭軍權。

然後,再控制孫傳庭兵馬,進攻孫杰兵馬駐地,盡最大的可能將西安府攪亂,為大軍的到來拖延時間。

若有可能,同時屠城西安府。

殺意,朝著孫傳庭逼來。

驚濤駭浪四起,誰人能夠置身事外?

不過是汪洋大海上的一葉小舟,如何抵擋遮天蔽日的大浪?!

孫傳庭以為他能剝離出來,殊不知,在那些文官眼中,他早已經成了旗子。

左右逢源,左擋右支,從來都不是好辦法。

……

時間進入七月,天氣越來越熱。

在這大熱天裡,孫傳庭拔營出城,前往商洛山。

行至藍田附近,他遇上了京城來人。

軍伍之前,他跪於地上。

腦袋緊緊的貼著地面。

一個壯漢手持聖旨,站在他的前方,以居高臨下的姿態,大聲朗讀。

“奉天承運皇帝,制曰:……著令山陝巡撫孫傳庭,以內閣之令為尊,其之所言,如朕之親臨,不得有誤……”

壯漢的聲音不斷的迴盪,孫傳庭只覺得頭暈目眩。

沒想到,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不過,他又如何輕易臣服?

他抬起頭,看著眼前這幾人,沉聲道:“聖旨乃陛下所下,還是太子殿下所下?亦或者,是內閣所下?!”

壯漢本就冷霜的臉,殺氣四溢。

不過,消失的很快。

“孫大人,這就不是小人所能知道的。

不過,還請孫大人接旨吧。這,畢竟是朝廷的旨意!”

壯漢合上聖旨,笑眯眯的看著孫傳庭。

孫傳庭本想再問,可轉念一想,想到了一個解決辦法。

既然以內閣之令為主,那就使出拖字訣。

像什麼“開拔銀”不夠,士兵“頭痛腦熱”等理由,總能拖延時間。

孫傳庭是個對崇禎忠心的人,可不代表他會對周延儒他們忠心。

好不容易積攢下來這麼多的兵馬,又如何任由周延儒他們消耗?

拖字訣,是他如今最後的辦法。

“臣,領旨!”

孫傳庭山呼萬歲,領下了聖旨。

見孫傳庭領下聖旨,這夥人終於鬆了一口氣。

幾天之後,這夥人拿出早已經準備好的內閣令書,令孫傳庭迴轉西安府。

孫傳庭領命同意,領兵返程。

但一路上拖拖拉拉,十里的路能走一整天。

時不時還會整出么蛾子,甚至還有“逃兵”出現。

出了“逃兵”,孫傳庭便領著人馬,快馬加鞭的去追。

來來去去,時間一天一天的流逝。

短短的路程,走了七八天愣是在原地轉。

京城來人頭痛不已,往京城送了訊息。

收到訊息的周延儒等人再也等不及了,令其鴆殺孫傳庭,奪其兵馬。

……

天,越來越熱,陝西又開始乾旱。

這天夜晚,孫傳庭駐紮兵馬於滻水河畔。

乾涸的河流,就像是小孩的尿一樣,濁黃細小。

孫傳庭站在河岸邊,看著取水計程車兵,對身旁的壯漢說道:“諸位,不是我不想聽朝廷的命令,實在是陝西乾旱的厲害,加上地方又窮,實在沒辦法加快速度!”

壯漢笑道:“孫大人這話說的,陝西之艱難,已有很多時日,朝廷自然理解!”

眼睛深處閃過一絲狠辣。

孫傳庭有些意外,他意外這夥人竟然能說出這樣的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