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崇禎的算計

這可能是崇禎最近這段時間,聽到最好的訊息了。

只要不造反,那一切都好說,只要還承認是朝廷的兵馬,那一切都好說。

崇禎將手中的奏疏放下,心情大為輕鬆。

靠著椅子,不斷的笑著, 笑聲在這御書房中不斷的響起。

“沒想到這個孫杰,倒是一個忠心體國的人,見建奴肆虐,帶著兵馬就過來,有心如此,可喜可賀啊!”

不斷的說著誇讚的話, 這一刻,就好像孫杰是一個大大的忠臣一樣。

說實話, 整個明末,整個崇禎年間,幾乎沒見過有地方兵馬能主動來勤王的。

大部分手握重兵的將領,幾乎都以儲存實力為主,哪裡會主動北上勤王?

不漫天要價問崇禎要官職要錢財都算可以了,哪裡會像孫杰這樣,什麼都不要。

站在一旁的曹化淳見崇禎心情大好,也急忙送上幾個馬屁。

“皇爺,這個孫杰確實是一個忠心體國的人。

他本來是一個逆賊,被迫投入逆王帳下。那日奴婢帶著人進入他的軍營,曉之以理, 動之以情, 說動了他。

好在他深明大義, 最後迷途知返。估計是感念陛下之恩,所以這次才會北上勤王。

畢竟, 朝廷可沒給他發軍餉啊!”

這便是說話的藝術, 曹化淳這番話不僅誇讚了孫杰,還把自己捧了一把。

“確實啊,畢竟, 他都沒向朝廷要軍餉,像他這種人,可不多了!”崇禎心滿意足,又開始誇讚曹化淳,“大伴的功勞,朕會記著,等過了這段時間,再好好賞賜!”

“謝陛下隆恩!”

曹化淳急忙向崇禎行了一個大禮。

說起來,曹化淳並不希望孫杰來京城。

可崇禎的話都說到這種份上了,他還能怎麼樣?

難道,要公然和崇禎唱反調?

他可沒那個膽子。

更何況,作為一個跟隨崇禎十幾年的太監,他早已經摸清楚崇禎的脾氣。

現在崇禎在興頭上,那就得順著崇禎說話,不能忤逆崇禎,引起他的不快。

等這事過去之後,再想辦法解決。

正是靠著見風使舵的本事,曹化淳才能在這深宮中穩如泰山。

“不要軍餉,光這一條,就要比遼東的那些軍頭好上不少!”

崇禎看向遼東方向, 眼睛中的陰沉多了不少。

遼東那邊的兵馬,每年都要消耗朝廷大量的餉銀。

從萬曆年間後期一直到現在,每年軍餉不斷增加,可局勢卻愈發糜爛。

財政充沛時,倒也罷了,忍一忍就能過去。

如今財政枯竭,朝廷官員欠薪日久,可依舊沒有短了他們的軍餉。

可換來的結果呢?

除了一次又一次的邊防告急之外,還有什麼?

一想到建奴數次兵圍京城,崇禎心裡就不爽的厲害。

錢花了,沒一丁點用,誰能忍?

再往前推個幾十年,倘若哪個將領不要軍餉,皇帝絕對不會像崇禎這般喜笑顏開,反而會想,不要軍餉,他到底想要幹什麼?

不要軍餉,軍隊還沒有崩潰,也就是說,他自己就能養活自己的軍隊。

在昌盛年月,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換做現在,情況大不相同。

“孫杰,若是此戰能勇立戰功,說不得,能把這盤棋盤活!

陳新甲的奏摺上說,孫杰四千精銳人人有甲,估計,這是秦王府之前壓箱底的傢伙,這次全歸了孫杰。

若是,孫杰能夠歸於朕之手中,那局勢,大有可為啊!”

崇禎眼睛半眯,捏著下巴上的鬍子,靜靜沉思。

一個粗略的辦法在他腦海中成型,不久,崇禎猛然站起,一巴掌拍在了面前的書桌上。

這把旁邊的曹化淳嚇了一跳,當他驚恐的看向崇禎時,卻發現崇禎面帶笑容。

這倒是讓曹化淳搞不明白了。

“皇爺,您這是……”

曹化淳小聲詢問。

崇禎壓根沒在乎到曹化淳,興奮在御書房中來來回回的走著。

哈哈大笑聲,時不時的響起。

很久沒這樣開心過了!

不久之後,崇禎停在了御書房門口,轉過身子,看向站在旁邊的曹化淳,道:“隨朕去御花園賞菊,這般金秋時節,總要賞賞菊,不能因為案牘之勞形而耽誤天賜美景!”

說完話,大踏步的往外走去。

曹化淳更懵了。

自從崇禎登基之後,幾乎每天都撲在政事上,恨不得連睡覺的時間都擠出來。

可今天這是怎麼了?竟然有心思去賞菊?

想不明白,只是跟在崇禎的身後。

崇禎當然高興,他想到了一個破局之法。

那便是“鷸蚌相爭,坐山觀虎鬥”。

孫杰的兵力真正情況他不清楚,據說有四千餘人,可他不要軍餉。

也就是說,這支兵馬是憑空而來的。

孫杰出身低微,在朝中沒有根基,不像遼東兵馬那樣,在朝中勢力盤根錯節,也不像左良玉那樣,與朝中很多人有染。

若是能把孫杰招攬到自己的手中,再施以好處,將其牢牢的把握住。

讓他在這次的戰事當中勇立戰功,然後封賜大官,將他打造成一個名將。

到了那個時候,遼東的那些軍頭,會不會心生顧慮?

說白了,孫杰就是崇禎手中用來震懾遼東兵馬的工具。

遼東兵馬不聽話,從天啟年間開始就這樣了。

若不是要靠著他們抵擋建奴,崇禎早就活剮了他們。

還有左良玉這些地方軍閥,也是仗著手中兵馬多,不然的話,哪裡敢囂張跋扈?

說到底,還是崇禎手中沒有兵權,沒有兵馬。

要是他手中有兵馬,這些軍頭敢這樣嗎?

京城雖然有京營,可那是個什麼情況,崇禎一清二楚。

之前建奴兵圍京城時,崇禎曾派京營兵馬出去抵擋過。

結果差強人意,幾乎望風而逃,沒有一點戰力。

哪怕是京營中最精銳的神機營,也是這幅模樣。

洪承疇和孫傳庭手中有兵馬,這和崇禎有什麼關係?

他們兩個是文官,別看楊嗣昌和孫傳庭不對付,要是觸及到根本利益,恐怕直接互為一體了。

這便是崇禎的困局。

朝中的這些兵馬,沒有一個人聽他的。

而孫杰以及他的兵馬,便是崇禎的破局之法。

孫杰不屬於任何人,不屬於遼東,不屬於文官。

本來是秦王的叛軍。

秦王造反過去沒多久,估計沒多少人注意上。

在崇禎看來,孫杰是獨立於軍頭和文官的第三者,說不定還真的能拉攏過來。

也不需要孫杰臣服於崇禎,只需要把他立起來,把他豎起來,讓他在最短的時間內擁有最大的功勞,擁有最高的地位和官職。

這樣一來,遼東的那些紅眼病豈能心安?

到時候再施以引導,讓他們內鬥,而崇禎居中,調和陰陽。

說不得還真能穩住局面。

孫杰能歸順更好,不能歸順也無妨。

最關鍵的是,孫杰這些兵馬剛剛好。

四千披甲士兵不多不少。

少了,可能在這次的戰事中沒法立功,甚至還可能保不住自己。

要是這樣,以後就算對上遼東那些人,也會被吃幹抹淨。

多了,就不好控制,事情甚至不會按照崇禎預想的來。

明末末年,軍隊水分很大。

孫傳庭真正的嫡系精銳,也就三千餘人,便能把流賊追的上天無門,下地無路。

鎮守在遼東的關寧鐵騎,真正的精銳也就是祖、吳這幾個軍頭的家丁。

更別說,孫杰這四千兵馬都是披甲銳士。

披甲率,更是衡量一個軍隊強盛與否的指標。

孫杰軍隊人人有甲,其威力,非尋常軍隊能比。

好歹也是一國之君,懂得一些軍事,通曉其中道理。

陣陣秋風起,滿院黃花積。

崇禎揹著雙手,漫步在這略顯破敗的御花園中。

天啟年間的御花園最為絕美,魏忠賢這個好奴才為了討好天啟皇帝,大肆修繕御花園。

那時的御花園,一年四季都有花可賞。

崇禎登基之後,削減了御花園的用度,幾乎全都削沒了。

相較於天啟年間,荒蕪的厲害。

崇禎沒有任何不滿,此時的他心情大好。

甚至摘了一朵盛開的菊花,拿在手中把玩。

那個計劃,逐漸在腦海中成型。

風大了,外面漸冷,崇禎把手中的菊花扔在地上,轉身回去。

崇禎的能力可能比不上老朱家的其他皇帝,但絕對不是傻子。

該有的帝王心術,一個都不少。

回到御書房,稍作思考,便讓司禮監起草了一份聖旨。

這是一封勸勉孫杰的聖旨,也不需要內閣同意。

聖旨起草之後,崇禎讓曹化淳親自去送。

這倒是少見,作為崇禎的大伴太監,很少出去宣旨。

由此可見,崇禎對孫杰的看重。

……

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

孫杰站在營地外面,看著天上的月亮。

四下裡寂靜無聲,除卻營地中火堆燃燒時發出的呼呼聲。

陳虎靜靜的護衛在一旁,眼珠子到處亂轉,警惕的觀察著四周。

其實周圍散佈了大量的夜不收,沒有人能突破這些夜不收的封鎖。

可陳虎卻沒有因此而掉以輕心。

“虎子!”

孫杰看向陳虎,叫了一聲。

陳虎收起心思,急忙來到孫杰面前。

“大人!”

拱了拱手,態度恭敬。

“自然點,沒什麼事,隨便聊聊天!”

孫杰露出了一個和煦的笑容。

從第一次見到陳虎時,他總是這般恭謹。

不管什麼時候,從來不會逾越雷池半步。

陳虎還是那副表情,沒有因為孫杰這番話,而不知天高地厚。

孫杰見此,只能無奈的搖搖頭。

“對了,你可曾婚配?以前沒聽你說過這事!”孫杰隨口問道。

陳虎沒想到孫杰會問這話,愣了一下。

眼睛中有追憶之色,可以很明顯的感覺到他的情緒變化。

十來個呼吸之後,陳虎嘆了一口氣,道:“以前有過一個老婆,後來難產死掉了!”

孫杰倒是沒料到陳虎會有這麼悲慘的過往。

“屬下是萬曆三十年生人,當年上薩爾滸時,才十六七歲。薩爾滸戰敗之後,屬下一路從遼東逃回了延綏鎮。

說出來也不怕大人笑話,屬下逃回來的時候,路上摸了很多死去戰友的身子。

實在沒辦法,那時候窮的厲害,加上又是大敗而回,身上真沒錢了,真窮的揭不開鍋了。”

陳虎一五一十的說著,不過,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認真,就好像是在稟報一件事情一樣。

萬曆三十年,也就是1602年。薩爾滸之戰發生在萬曆四十七年,也就是1619年,那時候陳虎剛好十七歲。

如今是崇禎十一年,也就是1638年,也就是說,陳虎現在三十六歲。

說實話,十七歲還只是少年階段。同齡的現代人,大部分還在學校的庇佑下茁壯成長,而陳虎,卻要在戰場上廝殺,還要承受戰敗之苦。

“倒是讓屬下摸了不少錢,雖然做的不那麼光彩,可也沒辦法。

回去後,靠著這些錢討了一個老婆,她叫春娘,很好看,人很好。

後來她懷孕了,本來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老婆孩子熱炕頭,也沒啥可要求的了。

可是啊,老天爺就不想讓人好過。

有次屬下帶著媳婦去城裡瞧郎中,看看肚子裡的孩子怎麼樣。

結果回去的時候,衝撞了延綏鎮的一個守備大人的車架,他抽了我媳婦幾鞭子,回去就流產了。

我被他的家丁摁在一旁,只能眼睜睜的看著。

孩子都八個月大了,是個男娃,出來的時候還哇哇哭,可就是保不住,死了,屬下的媳婦也死了,血把床鋪都染成紅色了。”

月光映照在陳虎的臉上,眼眶中有淚水打轉。

沒有經歷過這種事,很難想象當時的陳虎多麼無助,多麼悽慘,多麼絕望。

男人最大的悲劇,莫過於此。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可還是盡力保持著自己的情緒。

“後來,那個守備升官了,升為都司僉事了,屬下也被那些狗日的官調到了他的手下。

再後來,他一路高升,成了參將,再後來,屬下就跑了,再後來,屬下就遇見大人了!”

陳虎說完話,陷入了沉默。

他一言不發,嘴巴緊閉。

只是控制不住眼角的淚水,順著臉頰無聲的流淌。

孫杰轉過身子,留給他一絲體面。

“我先到處轉轉,你就在此處吧!”

孫杰嘆了一口氣,帶著身邊的隨從,走進了黑夜中。

一道怒吼聲響起,緊接著便是哭泣。

時間會撫平很多東西,可總有一些事情無法撫平。

陳虎,不過是明末邊軍的一個縮影罷了。

在明末最後這幾十年裡,這種事情屢見不鮮。

統治者們早已經腐朽到了極致,他們怎麼會在乎這些“泥腿子”的感受與生活?

當李自成撕開他們的遮羞布時,他們才知道,原來,自己也會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