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寶信居高臨下。

“馮氏,你現在不說,到了建康城署衙,他們自然有手段令你開口.”

而她,都已經知道了。

說完這話,她轉身便要走:“棠梨,看好她。

待醫生到了,查出病症便將她送到署衙.”

棠梨都沒來及應聲,便聽奶孃嗷的一聲就哭了,聲音尖厲。

“綠柳坑了我,綠柳坑了我!我怎麼這麼苦,好不容易擺脫了女支院的生活,老天怎麼偏偏就是不讓我過好日子!”

馮奶孃哭天搶地,跟個淚人一般。

棠梨和采薇都懵了。

她們全程都在,可是全程沒看懂。

她家娘子怎麼就鐵口直斷,把這奶孃的底給掀出來了?

“娘子饒命,我招,我招.”

馮奶孃抹抹眼淚,抽抽嗒嗒地道:“請娘子手下留情,莫要動我家人,他們都不知道……”

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這些個高門大戶行事狠辣,她只怕禍及家人。

蕭寶信自然這時不會去做解釋,只轉身坐回了矮几上。

“那便要看你有幾分真了.”

“斷不敢欺瞞大娘子.”

馮奶孃這個痛苦喲,做夢也想不到瞞過了所有人,栽到了個她從未看進過眼裡的大娘子手裡。

這大娘子可不像外面傳的囂張跋扈,只會動拳頭的。

原來馮奶孃本是迎春館的一個最低層的女支女,雖然相貌清秀,可在那裡面若不是十分出彩,根本就出不了頭。

做了三五年依舊不溫不火,只接些有心尋樂子,又身上沒有多少銀錢的低檔客人。

後來她與一個死了老婆的屠戶好上了,一來二去有心上岸,便讓屠戶攢了銀子幫她贖了身。

好在她並不是當家頭牌,可有可無的那麼一個人,也沒花多少銀子。

本想著好好就跟屠戶過日子了,誰知過不到三年屠戶就因為跟人起爭執時一刀把人給捅了,被判了死刑。

那時她已經有兩個孩子,一個還在肚子裡未出世,連重操舊業的機會都沒有。

好在屠戶這人攢下那些銀錢夠他們娘幾個生活一陣子,她又把大房子給賣了,買了個小房子,這樣手頭更有些銀錢,日子還算過的不錯。

是新鄰居有做人家奶孃的,知道她一個人孤兒寡婦養孩子不容易,便將她介紹給了建武將軍夫人,可惜建武將軍的妹妹給親自送去個知根知底的奶孃,她就被棄用了。

馮奶孃本來失望了,誰知過了沒半個月,建武將軍夫人滿懷歉意將她介紹給了謝夫人,她知道是謝夫人的兒媳蔡氏有了身孕。

建武將軍家和蕭家都是武將家,對死丈夫這事兒並不看成忌諱,往淺了說這是世事無常,誰都不想,往深了說他們都是上戰場殺敵的,誰都不知道自己什麼時候馬革裹屍還,能安置一位寡婦,她們都當這是再正常不過的。

初時,馮奶孃也是心存感激,並不是所有高門大戶都有這樣的心胸,更多的人還是心存忌諱。

可是恩情也及不上突然冒出來的綠柳。

綠柳出道的時候正是屠戶給她贖身那一陣子,大家都在女支院裡住,卻是分三六九等的,綠柳人長的美,據說是犯官之女,淪落風塵,琴棋書畫那是樣樣精通,屬於在女支院裡最受待見的,平日裡也不見往來。

可是不知道綠柳是怎麼知道她在蕭府當奶孃的,有一天趁她回家看孩子將她堵在了屋裡。

她將一雙兒女扔在家裡,花錢請了鄰居同樣是寡婦,無兒無女的幫著照顧。

那陣子大兒子摔壞了頭,送到醫生那裡救治了這麼久,銀錢如流水就都花出去了,總算將孩子保住。

可後續還需要銀子,馮奶孃已經無計可施,可是綠柳來了,送過去了五十兩銀子。

那時綠柳和蕭寶山的醜聞已經傳的建康城街知巷聞,馮奶孃自然也知道。

綠柳瘦骨嶙峋,已經全然沒有當初的靈氣,整個人陰鬱的不像話。

“你要麼幫我,要麼我就去蕭家告訴他們,他們請的奶孃以前是個女支女——我不光告訴蕭家,還要告訴所有建康城的人。

你想想,以後你要以何為生,你的孩子會在什麼樣的環境下長大,人人都知道他們有個做女支女的娘……”

“我也是沒辦法.”

馮奶孃掩臉痛哭,“我不能讓別人知道,我的兒子還需要錢去治病,我不能讓他們在嘲笑聲中長大。

如果不聽她的,我甚至連養不養得大孩子都不一定.”

她的小女兒出生就體弱多病,天氣稍一變化就生病;她的兒子是健康,可是摔傷了腦子,銀子一下子就全砸下去了……

“我真的沒辦法.”

馮奶孃不停地說,眼淚就沒斷過。

她沒想傷害安都,那是她奶的孩子,又整天待在一處,根本和她的孩子沒有區別。

綠柳由始至終也沒讓她傷害孩子,先是讓她在生產之前給蔡氏吃下一種藥劑,會在生產後造成血淋漓不盡,是個慢慢殺死人的辦法,這樣馮奶孃也不會被懷疑。

卻不料謝夫人和蕭寶信嚴陣以待,找來了婦科聖手,給治好了。

然後綠柳就託人給她送來了一包粉末,讓她每天一點下給蔡氏的飲食中。

可是馮奶孃能接觸到吃的東西有限,好不容易下到了烏雞湯裡,蔡氏卻嫌腥膩給另一個奶孃程氏喝了,也就是昨天。

然後程氏便給安都餵奶。

等她知道的時候已經是半夜,安都一陣陣地哭,那才叫一個可憐。

兩人細數都吃過什麼,會不會導致孩子肚子不舒服,馮奶孃才知道蔡氏那湯居然沒喝,給了程氏——

“按說今天早上又是程嫂子喂安都,可我不知綠柳那藥裡是什麼,不敢再讓程嫂子喂,便藉口過幾天有事出府,這幾天都讓我給餵了,我倆竄一竄時間……我是真沒想傷害安都,那麼小的孩子,我怎麼忍心……”

“大娘子,我知道我罪該萬死,可是我真是沒辦法了,您大人不計小人過,我下輩子給您當年做馬……”

蕭寶信不為所動。

“這要看建康令怎麼判了。

你到底是罪該萬死,還是其情可憫,我做不得主。

蕭府也不想草菅人命.”

在這世上,人人都有情非得已,人人都有難言之隱,可是難道人人都能因為不得已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