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然一向知道大梁以中原之主自居,禮儀之邦,文明之國,嫌棄他們乃外邦蠻夷,不遵教化。

想來也是怕大梁過河拆橋,解了燃眉之急就不認舊賬。

所以才這般大張旗鼓,光是出使的人數便達到了少有的二百人。

要知道,以往柔然與大梁交好,派個三五十人便不少。

浩浩蕩蕩二百人,唯恐別人不知道。

不過既然柔然不怕北吳知道,大梁就更不懼了。

永平帝便是留下來和謝顯商量柔然使團之事。

“……以往是怕走露風聲,如今諸葛復父子功成便無須隱瞞,合該昭告天下,以示表彰.”

謝顯微笑道。

永平帝頻頻點頭。

“多虧僕射之計,才解了大梁之危。

朕,亦多虧僕射扶持,否則焉有今日九五之尊?”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庶人王氏與廢太子弒君謀逆,正是人人得而誅之。

臣承蒙先皇賞識,得以一展報負,陛下乃先皇欽定的接班人,天選之子,宅心仁厚,有先皇之風,臣肝臟塗地,亦不敢有絲毫懈怠.”

一席話,把先皇誇完再誇再任皇帝,永平帝聽的心裡跟偷吃了二斤蜜糖似的。

謝顯不是奸佞之臣,口蜜腹劍的,他是直臣,向來有一說一,又有世家公子的大家風範,極少拍皇帝馬屁,所以從他嘴裡說出這樣一番話來,尤為難得,永平帝是當真話聽的。

“大梁有今日,不全是臣一人之功勞,是天偌吾皇,君臣同心,無數的將士拼死護衛之功.”

“出使柔然,在臣來講只是一計,真正使出全力說服柔然,與大梁站在同一陣線,甘為馬前卒最大的功勞始終是諸葛復父子.”

“正是,愛卿覺得此番歸來,朕該封個什麼官職給諸葛愛卿才好?”

謝顯沉吟:

“在今日之前,天下皆以為給事中臨陣逃脫,投降叛軍,對其多有詆譭。

如今真相大白,倒是不懼人言。

皇上何妨請眾臣群策群力,出謀劃策?”

給事中,說的自然是諸葛復。

以前諸葛復還未出使柔然之前的職位。

先前諸葛復掛冠而去,職位已經被皇帝給免了,謝顯也不好稱呼其官職。

在這之後皇帝一句諸葛愛卿,便是肯定了諸葛復的朝官身份,謝顯這才稱呼了之前的職位,倒不是恢復其職位之意。

永平帝聞言,眼睛笑成一條線,顯然極滿意謝顯的建議。

“愛卿說的是,愛卿從龍有功,朕有時難免過於依賴愛卿,什麼都想先聽聽愛卿的意見.”

謝顯但笑不語。

“那,朕明日早朝再與群臣再議.”

頓了頓,永平帝才遲疑道:“只是……選出來給柔然成親的‘公主,前幾天一場風寒,死了.”

所謂的公主,不過是後宮選出來識文斷字又容貌過人的宮女,封了個公主的頭銜,代大梁真正的公主嫁過去而已。

誰也想不到在柔然使團的訊息傳來前兩天,公主就死了。

“那便再選出德才兼備的公主就是.”

這種事,謝顯不明白何以永平帝會來問他。

朝中大事不想他把持,倒是後宮雞毛蒜皮的小事來問他,給他找點兒活,以示他‘大權在握’嗎?

謝顯有點兒好笑。

說永平帝有先皇之風實屬誇大其詞,不過學了個皮毛,到底是十幾歲的小皇帝,不比先皇老奸巨滑。

到底經歷的事少。

“……也是。

可萬一柔然發現她不是真正的公主,會不會惱羞成怒?”

謝顯默,一直以來他就沒想過用假公主,真假公主其實都跟他沒關係。

宣城公主雖與蕭寶信交好,卻更是永平帝一母同胞的嫡親妹子,輪也輪不到她。

至於其他人,謝顯認識誰是誰啊。

是永平帝想出這麼個主意——現在想來也不知是誰使的計,讓皇帝聽了。

現在不知怎麼了,回過味兒來了,還是怎地,又覺得怕被人拆穿了?

“若是皇上想,宮中想必有適齡的公主?”

謝顯問。

永平帝:“朕只是怕一旦拆穿,影響與柔然的關係,萬一柔然與北吳連成一線,針對大梁……”嫁真公主他不是沒考慮過,可是適齡的公主除了宣城也就是廬江。

與其用廬江和柔然結盟,他更願意將廬江指給楊劭。

楊劭是他的心腹重臣,這樁婚事裡面帶給他的,要遠比嫁與柔然更重要。

可是,他又怕柔然翻臉。

謝顯暗歎了口氣。

“柔然看中的何嘗是咱們大梁的公主?不過是之前允諾給柔然的諸多利益,公主是錦上添花,利來有代嫁公主一說,彼此心知肚明。

更何況代嫁公主也上皇族玉牒,與宮妃所生其實差別不多.”

言下之意,人家柔然真沒多注重你們這皇室血統。

把裡面的利益糾葛都給皇帝講清楚,謝顯便躬身告退。

至於另一種可能,讓宗室女代嫁這一選項,謝顯根本是提都懶得提。

皇帝不願意把自家妹子遠嫁蠻邦,旁的宗室便願意嗎?

他本來就得罪了世家,再把宗室給得罪了個遍……

皇帝真當他謝顯是傻子嗎?

河還沒過,就開始拆橋,也不怕把自己給淹死。

他能搬倒王皇后,平定建康之亂,運籌帷幄,決勝於千里之外,皇帝居然會以為這點兒小把戲他看不出來。

是他高估了小皇帝了。

走出皇宮,謝顯就被郗廷尉給堵個正著,郗廷尉坐在牛車裡,挑開車簾向他微微一笑:

“謝僕射可有興致與老夫一同品茗?”

謝顯自不推辭,徑自上了車。

一直被傳有今天沒明天的郗廷尉滿面紅光,精神抖擻,眼睛利的跟鷹一樣。

“顯本來想今日去郗府拜見廷尉,不成想讓廷尉搶先,是顯失禮了.”

“失禮的是我家小十二.”

郗廷尉笑道。

“能鬧到公堂之上,僕射令老夫……耳目一新?實在是找不出其他的詞了。

玄暉處事,總是令人摸不到脈絡.”

謝顯:“這事兒本就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顯俗世繁雜,實在沒有精力給他們斷案,也恐進退有損郗謝兩家世代的交情.”

“嚴棟為寒門出身,不在咱們之中,便相對客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