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章 王秦

這個念頭並沒有讓我感覺到突兀，相反，我好像知道這熟悉的感覺是怎麼回事兒了，但我一時間還不敢確定。周遭的一切此時都不重要了，我目不轉睛，全身心的盯著棺中的藥王娘娘。

藥王娘娘容顏絕美，眼神卻有些失神，好像是沉睡的太久了，一時間沒緩過來似的。慢慢的，她眼中的神采在漸漸恢復。片刻過後，她慢慢的轉過了頭，側顏變作正臉朝著我的方向。

我倆的眼神好像隔著空間對視了，她能看見我這並不奇怪。我的仙家們雖然都不知道我在，但是我師父卻能發現，這說明跟道行或者境界有關。我師父能看見，藥王娘娘會看不見嗎？

可在我們雙目相交的瞬間，我全身觸電般一麻。大腦好像被大錘砸了一下，嗡的一聲陷入了恍惚。迷離之間，一幅幅畫面在腦海閃過，但解析度都低到了一定程度，完全看不明白具體內容。

我此時心裡異常焦急，大公子說藥王娘娘出來，我就什麼都明白了。剛才那一幕，明顯是藥王娘娘正在激起我的記憶，或者說前世的宿命本末，可是為什麼就看不清呢？

我越焦急，畫面就越模糊，到最後，那些片段竟然全部消失了。我的目光，再次與藥王娘娘重合。我本身是很焦急的，但是不知道為什麼，再次對視後，我發現藥王娘娘的眼神中有些許落寞。

看到她這幅神情的我，沒來由的內心一痛，就好像被人死死的攥住了似的。

藥王娘娘目光始終在我身上，我也就這樣看著她。她輕嘆一聲，如同落在秋天潭水中的一片落葉，使人心中升起些許悲涼。

“恭喜妖王娘娘出關！”以我師父為首，在場所有地仙紛紛抱拳，臉上也是佈滿了唏噓。就連黑白無常也隔空抱拳，只不過沒有開口稱呼。

我此時已經沒空在意藥王娘娘還是妖王娘娘的稱呼，我控制不住自己，也不想控制自己，目光始終離不開她的身影。

娘娘擺了擺手，也沒有多說一句話。她從黃金棺材中站起了身，一身紅色嫁衣，金絲銀線繡著鳳求凰的圖案。頭戴鳳冠霞帔，從棺材中邁出來的那一刻，螢玉般赤足上的腳鏈迎風發出叮噹的聲響。

這身打扮已經完全讓我確定了，為什麼她會讓我這麼熟悉。她不正是我從小到大，夢中出現的那個紅衣姐姐嗎？之所以我對她容顏陌生，是因為夢中的她，臉上始終被薄霧籠罩。

今天讓我完成了兩個夢想，一個是見到藥王娘娘，一個是看看夢中紅衣姐姐的真容。原來她們是同一個人，我總在心中抱怨，為何藥王娘娘從不給我打夢，原來，她一直在夢中與我相見。

可是我現在為什麼沒有欣喜，反而心中全都是悲傷呢。這種讓人喘不上氣的哀傷，就好像源自於遠古，始終藏在我內心深處，從未消失過似的。

“這許多年來，你還是改不了這個毛病，像個孩子似的愛哭。”藥王娘娘聲音輕柔，輕柔到如同微風，但她的聲音卻像是貼在我耳邊說的。

此時她已經完全從棺材裡邁出了腳步，每一步落下，都有紅蓮託襯。她一步步從半空中向我走來，藕白如脂的酥足在紅蓮的襯托下，就像輪迴中的點點漣漪。

聽完她的話後，我一摸臉頰才發現，兩腮竟然全都是淚水。是啊，我為什麼會哭呢？什麼時候哭的，我竟然自己都沒發現。

望著她向我走來，我竟然看痴了。與以往在夢中的印象不同，她一身大紅色的喜服並沒有讓我感到炙熱，相反的，她盈盈一握的纖腰讓我覺得單薄，竟害怕她難以抵禦寒風。

我甚至心中出現了一個想法，“完美”這個詞是誰發明的呢？他們沒有見過藥王娘娘，怎麼會知道完美的含義？

像是喝多了的我，腦子中出現各種凌亂的想法。直到一陣幽香傳來，我才發現，藥王娘娘已經立於我眼前。微風拂過，幽黑的髮絲打在我臉頰上癢癢的，我的鼻子竟然又開始發酸，這種感覺好像讓我很懷念。

我不知道我今天怎麼了，為什麼就跟受了極大的委屈，然後見到了可以信賴的人似的。動不動就想哭，這種感覺我根本就控制不住。

大公子不知道在什麼時候不見了，仙家們看不見我，他們不知道藥王娘娘立在半空幹什麼。我師父看的見我，但是他始終沒有言語，眼中帶著落寞與唏噓看向遠方。

只有我和娘娘在咫尺間對面而立，實際上卻是隔著兩個空間彼此相望。在這一刻，我恍惚間覺得這種幽靜正是我想要的，要是這個世界只有我們兩個，那該多好？

這念頭剛起，心中某處位置傳來一陣刺痛。緊接著我觸電般的退後一步，種種奇怪的感覺也全部消失了。

不對啊，剛才那旖旎的感覺是怎麼回事兒？她是藥王娘娘，是比我師父還尊高的存在，更是我的長輩。我有寶兒，我們之間的感情經歷過多少次生離死別，天地可鑑。我這是怎麼了？

恢復過來的我，就像伊甸園中偷吃了果子的亞當，在這一刻突然懂了羞恥，也突然無法面對了。

藥王娘娘見我這樣子，她沒有動，而是定定的看著我。許久之後，她仰頭看了看天空，自語道：“我記得我當初跟你說過，我不喜歡你現在這副樣子。”

她這句話雖然沒有看著我說，但顯然是對我說的。那一次大公子引我夢中與她相見時，她就這麼說過。剛才種種感覺，我此時突然有些許猜測，難道我和娘娘在前世有某種情感嗎？

可就算如此，前世是前世，今生是今生啊。我已經有了寶兒，我也很確定她是我心中唯一所愛，甚至我從逆反到妥協，再到這麼急於面對一切，都是為了寶兒。我不知道等待我的是新生還是毀滅，但我期待著，如果我能過了這一關，倒時候就能和寶兒永遠在一起，做一個普通人。

在我眼裡，藥王娘娘就像我心中一段旖旎的夢，就算我覺醒了宿命本末，她也只能是我的長輩。

正當我不知道怎麼回答她的話時，她好像也根本沒指望我會回答，輕柔而又悽楚的呢喃道：“可你終究不是他。”

這話說完後，藥王娘娘嘆了口氣，重新低下了頭。她拉起了我的一隻手，跟我說：“走吧，我帶你去個地方，許多事情，你也到了該知道的時候了。”

面對她的動作我絲毫沒有抗拒，我師父在下面也沒有說話。我甚至沒有問她要帶我去哪，做些什麼。不知為何，在她說我不是他，並且釋然的時候。我慌亂的心也平靜了下來，好像是鬆了口氣，卻又有些難過。

“拉住我，閉好眼睛。”藥王娘娘動聽的聲音傳進耳中，就跟小時一樣，她的聲音能撫平我心中一切的不安。終於，連難過也不見了，或者說我注意不到了。

我死死的攥著她的手，並且聽話的閉上了眼睛。沒有想象中的風聲呼嘯，就好像我們原地沒有動似的。但我沒有睜開眼睛的衝動，有她在身邊我感覺很安全。

不知道過了多久，耳邊再次傳來藥王娘娘的聲音：“到了。”這一刻我心中竟然有些遺憾，我在想要是能多飛一會兒該多好。就當是一場夢，夢裡的一切都是假的，醒來後一切終將遺忘。

可我還是睜開了眼睛，說來奇怪，睜眼後不捨的情緒就全都消失了。我心中再次開始自責，甚至萌生一種恐懼，那就是要遠離藥王娘娘，她總會讓我心中出現我不敢面對的感覺。

隨後我才注意起眼前的景色來，這裡好像一個什麼奇異國度，我們已經直接進了內城。這是我有史以來見過第二大的一座建築，最大的是幽冥血海中，那廣袤無比，內中無限大的地藏殿。

“藥······姐姐，這是什麼地方啊？”我掩飾不住心中的好奇，但在我剛想叫她藥王娘娘的時候，鬼使神差的，我竟然改口叫了她姐姐。這個稱撥出口的一瞬間我自己都是一愣，那是兒時，我在夢中對她的稱呼。

我悄悄觀察她的神情，她臉上竟然出現了些許欣喜，並且漏出了笑容，她對我說：“這是一方淨土，我是來帶你見你的上方教主的。”

淨土？聽完這兩個字，我仔細的打量起此地來。我們現在正在一座大殿入口，四周一個人都沒有，但從各種裝飾來看，明顯跟佛經中對某些佛國描寫很是相似。

難不成，我的上方教主是佛門的？我都來不及驚訝了，甚至還有些挫敗感。眼看謎底一件件在揭開，我卻發現，從始至終，我自以為運籌帷幄，卻什麼都沒猜準過。

一邊想著，我一邊和藥王娘娘邁步進了大殿。說實話，我心中此刻的感覺跟剛才棺材開蓋的瞬間差不多，心都提到嗓子眼兒了，終於要見到上方教主了嗎？這王秦，又是佛門哪位大能呢？

進入大門的一瞬間，空間一陣扭曲。從外面看起來巨大無比的大殿，進來卻是一間書房，感覺也就幾十平米。屋子格外的古樸，只有兩排書架。

中間書案前站著一個英武不凡的中年男子，跟我想象中的不一樣，既不是光頭，也沒有什麼珠花瓔珞。就好像一箇中年文生似的，手持狼毫正在一張宣紙上寫著什麼。這反差也太大了，難道他就是我的上方教主王秦？

見我們進來，中年男子抬起了頭，先是對我說了聲：“大公子，你來了？”緊接著，又對藥王娘娘抱了抱拳，笑道：“王秦見過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