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墨應聲退出門去,他神思不定,他有一種危險就伏在四周伺機而動的錯覺。他本不該像這樣的驚弓之鳥,但是他這將近四十年的生平經歷隱隱地提醒他,山巒崩塌,往往也只是轉目一瞬,人心多變,更甚於此。

留雲莊因為給紫毫治傷,與岳陽瀟湘門和甘江口神農山莊保持著若即若離的關係。半個多月前,陳墨受命,代表雲四爺前往神農山莊為楚鳳南老莊主拜壽,雲篆也軟磨硬泡求了許可,帶同古硯第一次離開姑蘇。

陳墨是帶著命令的,一是順帶邀請神農山莊參加八月十五的英雄大會,維護雙方的依存關係,二則紫毫常年未見痊癒,留雲莊不得不對神農山莊的醫術和消極醫治存了疑心,藉機探查。神農山莊少莊主楚雲飛將雲家眾人安排好後,陳墨在神農山莊隨便走走,才發現山莊遠比自己想象的為大,與莊上的人插科打諢,才得知神農軒的所在。於是在神農山莊的家宴那一晚,陳墨背轉眾人,獨自上山前往神農軒。只是他沒想到當時身後還有一個崑崙派的卓青颺。

陳墨隱身閃進神農軒,裡邊雖然沒有點燈,但是明月高懸,門外的廊上還有兩盞明燈,屋裡邊也並不黑暗。陳墨見那黃花梨木的大案上放著一個木匣,匣子裡是一些書信之類的文書。他正要放回去,忽然看見一個信封上署著一個名字:“紫毫”。

陳墨心裡驀然一晃,他拿起來,不由地就覺得手腳微微顫抖。陳墨有些躊躇,他不知道該不該開啟看一看。不過那躊躇就是那麼一瞬間,他開啟了那封信,藉著清冷的月光,他看清了上邊的字跡:“書稟神農山莊莊主,久不通函,至以為念。毫,生於江湖,傷於亂世,寄人籬下,仰人鼻息,命懸一線,無路可走。幸得莊主妙手,點岩石成金玉,化朽木為重生。十年將盡,毫已然無恙矣,活命大恩,深感於心。莊主德高望重,廣闊胸襟,且時時致函問候,噓寒問暖,毫亦欽佩銘感,惟願餘生可效犬馬,報答萬一。”

陳墨十分震驚,頓時覺得被五雷擊中,手裡拿著兩頁信箋,猛然拍在桌上,人也坐倒在椅上。桌上的小腳敞口花瓶受到震動,掉在地上摔個粉碎。門外已經響起怒喝一聲。陳墨倒也沉著,將木匣整理好,拿起那封信藏身在書櫃一側。許久卻聽到門外已經有兩人打鬥起來,陳墨無暇多做關注,趁亂飛出窗外走了。

從甘江口到姑蘇的一路,這十多天,陳墨都五臟俱焚。他一個人的時候,就拿出那封信看,那上邊的筆跡與紫毫的筆跡並無二致。他實在沒想到紫毫表面佯裝久病不愈,暗地裡卻早已叛變留雲莊,他不敢去想背後的原因,更不敢想是不是除了紫毫之外,別的人也已經貌合神離。但是他明白,留雲莊將會有一場分崩離析的戰役,要想取勝,留雲莊凡事得早做準備。

那天傍晚,船隻行到蕪湖,雲篆提出要在京城待一天,買些禮物回去。

陳墨心道:“京城重地,這十幾天沒人接應,定有許多事務需要查探清楚。湛盧劍重現江湖,五年一度的英雄大會將在留雲莊舉行,渤尼國國王又將至入朝,江湖風雲再起,不如趁此機會先去了解。”於是,便同意在金陵城暫留三天。

老邵的家是留雲莊在京城安置的飛鴿點,方便留雲莊隨時接收到京城的最新訊息。老邵擅長馴鴿,所養的鴿子都十分具有靈性,金陵城到姑蘇留雲莊,那些鴿子都能知道從哪裡去喝水、去補充食物、總能尋到準確的路。為了防止別人識破老邵養鴿的用意,老邵每天都在鴿籠外邊掛上絲線絡子,如有人來,老邵總會背一句:“誰道人生無再少,門前流水尚能西。”來人對答一句,只有答對了,老邵才會幫他傳書。

若是掛一個絡子,來人要對:秋風起兮白雲飛;若是掛兩個絡子,來人要對:雲散月明誰點綴;若是掛三個絡子,來人要對:白雲深處有人家。若是掛三個以上的絡子,則表示情況有變,速速退去。

陳墨怕雲季牧在家中擔心,進了金陵稍作休整,一早就去找到老邵,給留雲莊發了飛鴿傳書:“金陵查探,三日歸蘇。”那日,老邵的鴿籠傷掛著三個絡子,陳墨對答的正是:“白雲深處有人家。”

陳墨連日都沉浸在京城的大街小巷,茶樓酒肆中,只是點一壺茶或者一壺酒,找個偏僻的座位聽一眾江湖豪客們喧囂吵鬧,對江湖中事的談論。陳墨也是需要了解朝廷的動態的,他沒有直接接觸朝廷官員的通道,不過之前有接應的人傳回去訊息,春柔居的虞美人在朝廷幾多勢力中糾纏,對朝廷許多事情都清楚。於是,陳墨也會想方設法見到虞美人。

許多年前,江湖上就已經有留雲莊,只不過那時候還不叫留雲莊,只是一個打鐵鍛造的作坊所在,世間鮮有人聞。直到有一年,這裡來了一個打造刀劍兵器的人,別人都不認識他,他自稱乃是姓雲。他也不見非凡的技術,但他打造出來的刀劍,總是讓人稱心如意。許多江湖中人,都到留雲莊拜刀求劍,有的用鉅額的銀兩來交換,有的用武功秘籍來交換,後來交換的東西越來越多,有的用門派機密,有的用江湖傳言。因為那人所造的兵器上都會在兵器不顯眼的地方烙上一個雲紋,於是這裡逐漸被稱為“留雲莊”,留雲莊的名氣才越來越大。雲季牧本家並不姓雲,十多歲就千里迢迢趕來留雲莊學藝。師父並無子女,看他誠意甚篤,又肯下功夫,就意圖認其當作義子,屆時將留雲莊的家學、手藝、家宅、奴僕全都遺傳給他。雲季牧家裡兄弟就多,自己又是排行最小,也不太在意此事,於是雲季牧便改姓為雲,除了隔幾年回家去看看,日常就代為打理留雲莊,日積月累居然將留雲莊培養成江湖頗有美名的家族。陳墨家境貧苦,年紀甚小就在留雲莊打雜,與雲季牧年齡相仿,所以總能玩在一起。後來陳墨,一直跟著雲季牧,讀書、習武、當然也會造劍。造劍,在雲季牧心中是一件純粹的事,筆墨紙硯四大護衛的佩刀,都是雲季牧親手鍛造的,每一把都神勇非凡,分別名為:無心、無殘、無憂、無闕。

陳墨對雲季牧是異常忠心的,他感動於雲季牧的賞識和提拔,也懷念一起長大的情誼,為此陳墨對有關留雲莊的事情都格外用心。京城裡的事情,他都把了解到的寫得簡明卻清楚,第一時間放飛鴿回去。

陳墨對在神農山莊發現紫毫的信這件事情日夜懸心,耿耿於懷。當然他也有懷疑這是背後有人離間,因此才在睡夢中被“這不成,是個局”所驚醒。在雲季牧跨太湖擊走飛狐峪蕭天銘的時候,陳墨便在船頭將那封信親手交給了雲季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