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青颺身子如風旋轉,一劍揮出,周身劍影,正是一招“圓轉如意”,季平一眼便看出這圓轉如意是虛實相間的花招,尋到破綻,趁虛而入,一刀插來,這一招卻是“半幅心腸”。卓青颺大吃一驚,長劍粘住快刀,借力在空中一個後翻,長劍遞出,正刺向季平喉嚨。季平喝彩道:“好一招龍騰虎躍。”,忙身子一仰,快刀在身子上空連連刺出,卓青颺暗道不妙,身子驟然落在地上,只見胸前衣襟已被斬下七八段。

陳墨眼見卓青颺也難敵季平,忙一躍而上,與卓青颺並肩共戰季平。季平武藝出眾,越戰越勇,陳墨飛身過去,使出輕功與季平遊鬥,只聽刀刀相斫,兩人短兵相接。卓青颺靜下心,一見陳墨輕功非凡,內心忽然想到那天在神農山莊跟蹤到神農軒的人竟然就是他,不知道他那天是見到了什麼東西嚇得不知所措,只是此刻無暇細想,又持起長劍,藍衫閃動,躍入戰團。

季平一人敵二,卻不落下風,使出一招“驚湍之下”,只見一刀從天而降,猶如一條白龍瀑布傾瀉而來,濺起滿地珠玉。陳墨以刀相擊,只覺得一股大力襲來,手中短刀掉在地上。卓青颺忙使出一招“東風半卷”,一劍救來,擋住季平砍來的一刀。陳墨一轉身,躲開攻擊,右臂一張。只聽得尖利的聲響如同穿雲之箭,季平暗叫一聲不好,一個暗器從自己手背上劃過,他眼睛明亮,身子一仰,只見又一個暗器從自己面上飛過,如果不是躲得及時,勢必會被暗器擊中喉嚨。季平翻身躍開,卓青颺見那地上的暗器,竟然是一截細細的竹子,一段削尖十分銳利,竹子中空,凌空飛來,風一吹便一陣聲響,既能擾亂對手的神智,又能以哨聲干擾對手對暗器來路的判斷,果真是十分高明。

季平叫道:“你一個下人竟然也會哨竹釘!”

陳墨道:“行雲劍、雲舒掌、哨竹釘,留雲莊三大絕學,只要夠了資歷,莊上人人可學。”

卓青颺第一次聽說這幾門武功,似乎一個小小的哨竹釘就已經震驚住了季平,真不知道另外兩門功夫是何等境界。

季平道:“那就領教領教你的舒雲掌吧。”

說著快刀一閃,又攻向陳墨。陳墨短刀掉落,只得掣開雙掌與他相鬥,卓青颺見他掌法靈動,或高或低,或快或慢,每一掌使罷,卻猜不出下一掌的去路,當真好像雲捲雲舒,變幻莫測。卓青颺瞧得幾下,更是佩服中原武林,百家爭鳴,各有千秋。

卓青颺長劍一挽“風起昆巔”,襲擊季平,朝著季平腦後風府穴刺去。風府穴,又名鬼枕穴,是督脈要穴,風、溼從此穴入,日積月累就可讓人頭腦昏沉。崑崙山山巔積雪,又長年狂風呼嘯,據此崑崙劍法也增加了一招“風起昆巔”,劍上含了內力,如同風起,全都攻擊敵人頭頂神庭、百會、風池、風府、玉枕、天柱、承靈等穴位。

季平耳聽腦後的風聲襲來,快刀向後微微一顫,擋住星月劍。卓青颺反手又刺天柱穴,季平又是一刀擋住,回過身來,只見卓青颺長劍正刺向神庭穴,快刀一點再次擋住。陳墨見卓青颺劍法精妙,已經拖住季平刀法,右掌緩緩推出。那一掌去勢緩慢,就像晴空惠風,雲色不改,竟一掌擊中季平肩膀。季平正在招架卓青颺,只覺得肩膀一痛,整個身子隨即飛起,摔在地上。

陳墨見一擊擊敗季平,而云篆等人也已經不見人影,想來已經上船。道一聲:“卓兄弟,快走!”

卓青颺和陳墨兩人幾下縱躍,逃開官兵。大船還泊在北岸,陳墨眼見江中正有漁民花著幾個筏子,陳墨經驗老道,抓住卓青颺的手臂,使出輕功,足尖踩住江上波浪,飛上竹筏,微微一點,又跳上前面的另一個竹筏,抵達江北。兩人一陣打鬥又是一陣涉水奔赴,內力消耗,不禁氣喘吁吁,他們跳上大船,卻不見雲篆等人。船老大也並沒見到他們回來的身影,陳墨和卓青颺都是一急。陳墨,身為留雲莊的管家,帶著公子第一次闖蕩江湖,雲篆先被追擊,又下落不明,實在不知道回去該如何向雲四爺交代。

卓青颺更是焦急,青螺本就有傷在身,雖然有云篆和古硯保護,但是還是不知所蹤,真怕她有些閃失。

陳墨冷靜了一下,道:“剛才碼頭上人多,紛爭一起,走散了也有可能。我們定的是未時發船。我們稍等一下吧。”

卓青颺哪裡能等得了,道:“陳二叔,我要出去找找他們去。”

陳墨道:“要不這樣吧。咱們兩分頭行動,你往西邊去找,我到東邊去找。遇上官兵,不要起衝突,避開就是了。不論找到找不到,一個時辰後,咱們再回這裡見面。”

卓青颺道聲好。當下兩人囑咐了船老大,涉水過江,分別向著東西尋去。

卓青颺內心焦急,沿著南岸往西行色匆匆,卻只有稠密的人煙。人們都道沒有看見雲篆或者青螺模樣的人,正行著,忽然看見人群中一個一瘸一拐的身影,他忙跑上去,果真是黃鶴樓上的那位許易安。卓青颺慌忙施了一禮,道:“老伯,在下卓青颺,您有沒有看見剛才和我一起的那位公子和姑娘?”

許易安見他滿頭大汗,撐拐邊走邊擺手,冷清清地道:“沒見到。”一聲說罷,飛起一杖,直敲卓青颺腦袋,卓青颺一把抓住柺杖,只覺得力道奇大,哪裡像是和久病的人,氣憤道:“老伯,你我萍水相逢,為什麼要打我?”

許易安道:“我想給你個當頭棒喝!你這個傻小子,剛才樓上那個人說話擠兌你,他想讓你早點離開他們。你難道聽不出來嗎?”

卓青颺雖然也有許多的不愉快,但並不願如此揣測別人,訕然笑道:“雲篆兄弟,年齡還小,說話直爽慣了而已。老伯,你多心了。”

許易安道:“這世間最恐怖的東西是什麼?不是你有多高的武功,多鋒利的刀劍,而是欺騙和偽裝。因為你永遠不知道他的真正目的有多可怕。”他嘆口氣,道:“此刻的你,也許還想不明白,就和當年的我一樣。”

卓青颺聽他感嘆,口氣滄桑,內心似乎十分認同許易安的說辭。許易安道:“走吧。”

卓青颺道:“去哪裡?”

許易安道:“救你的朋友。”

卓青颺覺得這老伯嘴上說討厭雲篆等人,此刻卻要去救他們,真是莫名其妙,問道:“老伯,你說什麼?你要去救青螺姑娘和雲篆兄弟?”

許易安拄拐向前走去,道:“此身易安,此心難平。”

卓青颺跟著許易安朝著江畔行去,秋風吹動,濃柳依依,天空烏雲翻滾,忽然下起雨來。江邊停著兩艘大船,船上插著蟒旗。卓青颺當下想起途徑武當的時候,也遇到這樣的官船。卓青颺想那季平服色華貴,又繡著蝙蝠波浪的花樣,帶著紫紗帽,必定是朝廷官員。也許青螺等人已經被捕,就囚在船內。

兩人冒雨靠近官船,許易安道:“稍後我們進去,你自去尋人,我來絆住季平。”

卓青颺還是初次聽到季平這個名字,道:“老伯,你認識那個大人。”

許易安冷笑道:“老朋友了。”

當下兩人躍入一條船內,卓青颺見許易安雖然殘疾,但是身手靈活敏捷,果真是個江湖高手。官船甚大,甲板也很寬敞,船上三支桅杆,落了帆,四周的蟒旗被雨打溼了,粘在旗杆上。官船分為上中下三層,兩人所在正是中層,卓青颺靠在船艙一望,船艙掛滿帳幔,擺了桌椅杯盤,門口站了兩個持槍衛兵,兩頭正是木梯,上層顯然有人正在飲酒,大笑聲中還有一曲簫聲嗚嗚咽咽地吹奏。

許易安從懷裡拿出那本殘破的舊書,撕下一頁,揉成小小的一團,伸指一彈,那小紙團竟然筆直地飛向一名士兵,打在那人的耳垂下邊。那人一痛,叫出聲來,另一人道:“怎麼了?”

被打之人撫著臉頰道:“不知道被什麼撞到一下,這裡好疼。”

另一人嘲笑道:“你想要偷懶,還找藉口。”

兩人正說著,上層的簫聲停住,只聽輕輕步響,上層走下一個美貌女子,手裡拿著一段紫玉簫。卓青颺見正是在神農山莊謀過一面的彩箋。彩箋換了一身藍色裙子,走下來,對著兩位衛兵笑笑,道:“剛才抓來的三個人,關在了哪裡?”

衛兵道:“他們關在另一條船上。”

彩箋溫柔一笑,拖住裙子,道:“季大人讓我過去問一句話,你帶我過去吧。”

那衛兵笑得滿面春風,道:“外面下雨了,待卑職拿一把傘,送彩箋姑娘過去。”

另一個衛兵也笑道:“彩箋姑娘,還是卑職陪你去吧。我剛買了一把油傘,畫的是國色天香,正配你。你等我去取。”

彩箋扭腰一拜,道:“如此有勞兩位了。”

兩個衛兵丟下長槍,紛紛奔到下層船艙爭先恐後地去取傘。卓青颺聽得他們對話,心內暗喜,終於探聽到了青螺等人的下落。只見兩艘大船停得靠近,中間鋪了一塊窄窄的木板連通著。卓青颺見那彩箋眼望著遠處煙雨濛濛的江面,飛身躍過木板,潛到另一艘大船上。

卓青颺回頭一看,見那兩個衛兵推推搡搡,舉著傘護著彩箋走上木板,衛兵許是互相爭搶,均是腳下一滑,只聽彩箋“哎呀”叫一聲,那兩個衛兵“撲通撲通”兩聲掉到江中。江灣的水勢不急,但是還是十分寒冷,衛兵兩人掉下去便大叫幾聲在水裡撲騰。

彩箋呆在木板上搖搖欲墜,嚇得花容失色,叫道:“快來人呀,救命呀。”

卓青颺正要出手,只聽自己所處的大船中靴聲橐橐,一下子跳出來好幾衛兵,搶上木板,紛紛伸出手來,都想借機抓一抓彩箋的小手。彩箋羞答答地道:“下了雨,這木板滑得很,你們可要當心。哎呀,不要擠。”

只聽又是幾聲落水的聲音。卓青颺剛才就從那木板上飛身過來,並不覺得有多光滑,為什麼會這麼多人掉落。他仔細一看,只見彩箋那藍裙下邊點出一腳,像是小步輕邁,卻實際是快速踢中那些人的腳踝,那些人立足不穩紛紛墜入水中。

彩箋哭道:“誰來扶我?”

卻又有幾人跑出來,有的像是在午睡,還來不及穿上上衣,赤膊趕來。卓青颺暗暗好笑,不知道這女子意欲何為,趁亂潛入船艙。青螺等人被關在廚房,甚是好尋。卓青颺伸出劍柄,撞暈廚房幾人。青螺和雲篆被捆在地上,忙伸出手指放在唇間示意他們小聲,伸出寶劍割斷繩索。船舷外翻入一人,卻是古硯,古硯道:“公子,這邊備了小船,速速走吧。”

卓青颺見幾人無恙,又想起許易安的說法,內心生出一股豪氣,道:“你們先走吧,我還有事。”

雲篆見卓青颺冒死來相救,對他的印象更是大為改觀,道:“卓大哥,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先走吧。有什麼事,從長計議。”

青螺也道:“是啊,卓大哥。那個朝廷特使武功高強,外邊又有這麼多衛兵,再晚了可出不去了。”

卓青颺拉過青螺,道:“青螺姑娘,我們相識的時候,你叫我的名字,我叫你青螺姑娘。那個時候,我敬重你,愛戴你,即使有一絲的妄想,我也從來不敢強求,我只願天天陪在你的身邊就很開心了。如今你叫我卓大哥,我直呼你的名字,但是我卻覺得我們離得越來越遠了。你們走吧,只要你快樂,我也會跟著開心。”

青螺聽到他這樣的陳情,大為震動,道:“卓大哥,我,我……”

也許青螺再多一些堅持,或者多一些安慰,哪怕多說幾句話,卓青颺都可能隨她而去。但是她的內心除了震動之外,許多說不清楚的情愫縈繞著,她張著嘴,說了幾個“我”字,便說不下去了。

卓青颺內心苦澀,卻瀟灑一笑,將青螺推給雲篆道:“你們走吧。許先生說得對,此身易安,此心難平。”

雲篆道:“卓大哥,經此一役,小弟心中把你當做真正的生死兄弟。你大人有大量,海涵小弟之前的欠妥之處。姑蘇留雲莊,願意永留你為貴客。”

卓青颺只覺得好像失去了什麼似的,心中空落落的,沒有希望更沒有寄託,差點就要哭出來,但還是強忍悲傷,難看地笑了一下,道:“你們快走吧。我去引開他們。”

說罷,反向衝出船艙,飛身躍上桅杆,坐在帆布中一蕩,口中大笑一聲道:“你們這些膿包,快來嚐嚐爺爺的快劍!”

當下衛兵早已圍了過來,卓青颺在雨中抹了一把臉,眼見一隻小舟離了大船,遙遙地消失在雨中。卓青颺躍下桅杆,一連出手二十多劍,均刺傷那些衛兵的手臂,彷彿這樣才能一解心頭之恨。

忽聽到有人喊道:“犯人逃跑了。”

卓青颺劍法使得更快了,劍影掃的秋雨橫飛。另外一條船上,也一陣兵刃相擊,顯然也是打了起來。卓青颺見一個是朝廷特使季平,另一個則是許易安,一人快刀,一人柺杖,兩人就在甲板上你來我往地對攻了七八個回合。卓青颺知道季平的武功實在深不可測,為那許易安十分擔心,當下攻了幾招,逼退衛兵,飛身躍過連通兩船的木板,一腳將把木板踹到船下,縱躍至大船艙頂,居高臨下,在旁觀戰。

季平道:“許易安,這麼多年,你竟然還沒死。”

許易安道:“師兄你還沒死,我怎麼敢死呢。”

卓青颺眼見季平已是中年,可許易安幾縷鬚子,臉上皺紋橫七豎八,眼神渾濁,頭髮疏蒼,實在要比季平年長,沒想到卻是季平的師弟。

季平道:“我還有好多事情沒做,怎麼能輕易死呢。倒是你,你事事易安,早可安心了,黃土一埋,總好過這風吹雨打。”

許易安道:“此身易安,此心難平呀。”說著柺杖一撐,整個人如同飛起來,凌空一杖襲來。季平雖在說話,卻知道自己這個師弟當年不死如今現身定然是為了報復自己,所以一直暗暗戒備,見他一杖飛來,立即躍起來,快刀一擺,反守為攻。

許易安一招未老,另一手掌已然拍出,季平忙也出手抵禦。兩人雙掌一交,只覺得對方勁力狠辣,季平十餘年武功更加精純,許易安看似大痼久病,出手卻似江中浪濤,很有後勁。兩人不相上下,竟然又對拆了十三四招。

卓青颺迎風站在船艙頂上,見他兩人的招數相似,似乎心有靈犀一般,總能猜出對方下一手的去勢,貌似拆招,不像對戰。他又觀看幾招,見那兩人攻法凌厲多變,但卻似乎又各有重心,那各招時時都圍著這一重心,不敢用老,又不敢逾矩。卓青颺非常驚奇,不知道他們的功夫中到底隱藏著什麼玄機。

季平和許易安兩人鬥得難解難分,更是震斷一根桅杆。季平忽然左手一彈,一個圓滾滾的菩提子去勢甚疾,穿過柺杖,砸中許易安眉心。許易安沒想到兩人近身而戰,季平會用暗器偷襲。許易安只覺得眼前一閃,並沒看清,眉心一痛,一股大力將自己拍倒在甲板上,這才看清剛才擊中自己的不是什麼菩提子,而是季平帽上的珍珠。

卓青颺奮不顧身一躍而下,一招“風雨如晦”,攜起許易安飛上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