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臺北,正是皇家驛館會同館,亭臺軒榭一派森羅氣象,只用來接待皇親國戚、重臣使節,為此也被民間稱為行宮。後半夜的時候,窗外沙沙沙地下起潺潺小雨來。

雲紋先生睡不安穩,他起身披件衣服,耳聽高牆外隱約的打更聲音,已經是五更天了。雲紋先生起身,見外圍的侍衛已歇,便推開窗,一陣涼意撲面而來,他看看外邊一片黑茫茫的,只能聽到雨點打在荷葉上發出的細膩聲音。他不由地有些淒涼之感,嘆口氣,重新回到床上。

翌日正是八月初二,雨已經停了,但是依舊秋陰不散,像是隨時還要下起雨來。一早,渤泥國國王帶同王后、子女、弟妹、親戚、陪臣等人登車浩浩蕩蕩進宮朝拜。雲紋先生雖然博學,很得國王賞識,但並無官銜,所以只得混在僕從之中,尾隨著服侍。

季平、冀武、亓玉符等人按照禮部和兵部的要求,挑選了兩隊侍衛隨行護衛。雲紋先生跟在僕從之中,進了皇城洪武門,他知道“洪武”乃是大明開朝第一個年號,“建文”則是第二個年號,棄武從文,罷兵興儒,無疑是對國防的削弱,此刻行到洪武門下不由地感慨萬千。行到午門的時候,眾人便都下了馬車,午門外已經有一個身形微豐的人等候在那裡。國王已經認出來那是昨日前去迎接自己的當朝太子。

太子與國王互相行禮,便入了午門。渤泥國女子皆以紗遮面,王后及子女等內眷皆被引往內殿去見內命婦。雲紋先生及攜帶禮物的僕從跟著國王、王子、公爵、陪臣等人又往奉天殿去。眾人見了宮殿連綿,旌旗招展,都是連連讚歎。

到達奉天殿,只有國王、王子、公爵及重臣進入朝拜,其餘眾人只能留在殿外磕頭謝恩。雲紋先生見這皇宮朱門繡戶,雕欄玉砌,金碧輝煌,恍若隔世。不一會兒,殿中走出一名不怒自威的內監,道:“你們都隨咱家來。”

想來是殿中獻禮已畢,眾位僕從見他威嚴,不敢抬頭,也不敢說話,只得抬起箱櫃隨他而去,從奉天殿的偏廊穿過,又向東走了一段,便到了一處宮閣。雲紋先生一看,知道這裡就是王室儲藏珍玩的藏寶閣。那裡的管事,照著禮單做了一一備案,命人抬進室中。眾人出來後,內監另外指了一人,道:“陛下在華蓋殿設宴款待渤泥國使臣,你帶這些人往奉天門去等候吧。咱家要趕去皇后娘娘那裡傳旨。”

雲紋先生隨著僕從等人皆往東南方向而去。這次引路的人倒是個小太監,不過十五六歲,僕從見他平和,一路向四周觀摩。眼見行到奉天門,那小太監帶他們進了一間空屋子,道:“你們都在此等候,這裡都有侍衛把守,千萬不能胡亂走動。”

雲紋先生早注意東側的一所華殿,正是供奉祖先的太廟。廟前的石橋尤在,只是井亭已毀。他就定定地站在門外,遠遠地注視著這偌大的皇宮,忽然起了風,空中陰雲翻滾,倒是遮得暗無天日,不一會兒就又嘩啦啦地下起雨來。

忽然跑來幾個身著暗紅服飾的侍衛進了屋子避雨,見了渤泥國眾人,也不驚訝,問道:“你們就是渤泥國來的?”

渤泥國除了國王、王子、雲紋先生、宰相等之外,通曉中土語言的人甚少,見了侍衛問話,並不明白。雲紋先生道:“是的!剛才有位公公讓我們在此等候。”

侍衛見他一身寶藍服飾,頗有異域風采,也有新奇,彼此笑道:“沒想到他把我們的話說得這樣好。”

雲紋先生道:“承蒙誇獎,謬讚了。”

正說著,又有一個身著玄色服飾的侍衛跑進來,已經被淋成落湯雞一樣。看來這裡的房子是供他們平日休息所用。那人一進來,就抱怨道:“真倒黴!太廟裡的燈燭好端端地就斷成了兩截。”待到見有渤泥國的外人在,這才住了口。

一個紅衣侍衛似乎沒聽清他的話,笑道:“猴孫子,什麼倒黴?”

那玄衣侍衛,叫作孫少遊,又十分精瘦,往日總被同伴調侃為“猴孫子”,罵道:“你才是猴孫子。”

這雨來的快,去的也快。不一會兒就已經停住不下了。那一眾紅衣侍衛便起身出去,孫少遊衣服溼透了,只等著衣服幹了再出去。

有人端了一些飯菜給渤泥國的僕從,並道:“哪一位是雲紋先生?”

雲紋先生心內一動,踟躕一下,站起身低頭行禮,道:“在下便是。”

那人道:“貴國國王命我過來告訴一聲,讓您吃了飯,留下十個人等候就行,其餘人等讓您先行帶他們回會同館去。孫少遊,你稍後送他們出宮去。”

孫少遊道:“我是照應太廟的侍衛。”

那人道:“這裡也沒別人,讓我喚誰去用。太廟又有什麼差事,你就暫且跑一趟。回頭我多放你一天假。”

孫少遊聽了,十分欣喜,等到眾人吃了飯,便與雲紋先生過奉天門,往洪武門去。雲紋先生寒暄幾句道:“小哥在這皇宮哪裡做差事?”

孫少遊道:“我是負責太廟的。”

雲紋先生又道:“聽說皇宮太廟是供奉王朝歷代祖先的。”

孫少遊道:“太廟的確是供奉著皇家祖先。”

雲紋先生道:“我還聽說過一件事,說幾年前,皇宮著了大火,把奉天殿、華蓋殿都焚燬了,就連太廟的井亭也都燒去了一些。”

孫少遊對他注目一下,小聲道:“沒想到你這個僻壤之人,還是個精通。是的,奉天殿、華蓋殿都是後來修繕的。太廟的大殿整修了一番,至於井亭,傳言當時相官說年景於水不利,所以井亭就此沒再修整。”

眼看出了洪武門,雲紋先生向孫少遊道了謝,這才帶領諸人回到驛館。

雲紋先生多年沒回中原故土,心中自然有些眷念,所以另外換了中原服飾,頭戴逍遙巾,扮成箇中年秀才模樣走上大街。他走走停停,看大街上男女老少,販夫走卒,只覺得所有事物都格外親切。他也不怕迷路,任何的小巷都想要走進去看看,茶樓、酒旗、點心、佳餚,都似乎勾得饞涎欲滴。他找了好久,終於找到一間茶棚,似乎如願以償,進去便叫了茶喝。

茶博士聽雲紋先生要了一壺桂花龍井茶,心道:“桂花龍井茶,這人倒會享受。”便泡了一壺茶給他。

雲紋先生喝了一口,品一品,不由地道:“好是好,只是桂香多了幾分,反而掩蓋了茶香。龍井的回味,稍顯不足。”

茶博士聽他說的頭頭是道,不由地看向他。而旁邊一桌人聽到這話,道:“兄臺真知灼見,讓小弟佩服。”說著,便起身過來,雲紋先生見他年少秀美,道:“在下不過只是隨口胡說幾句。”

那人道:“小弟姓雲名篆,字意遠。不知兄臺怎麼稱呼?”那人正是雲篆,雲篆昨晚喝多了酒,睡醒起來,聽了古硯轉述,才知道青螺落腳在漱玉坊。古硯建議他去請青螺回來,雲篆聽了,心裡也有些喜悅,口上答應著,便出門來買些答謝的禮物,所以行到此處正在品評這裡的桂花龍井茶,所以遇上了雲紋先生。

雲紋先生聽了他的名姓,輕輕一笑,道:“萍水相逢,就是有緣。區區名姓,何足掛齒。”

雲篆道:“兄臺此言差矣。自古賢相良將青史留名,江湖豪傑美譽流傳,若無名姓,怎垂千古。”

雲紋先生卻道:“有名垂千古的,就有遺臭萬年的。賢相良將,江湖豪傑,被人們稱道敬重,只因他們精忠報國,行俠仗義的道義所為,而不是看其姓甚名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