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幫江州總舵,秋水長天堂建築得十分恢弘開闊,格子窗上映著的樹影婆娑搖曳,前一夜薛振鴻在這裡大發雷霆,地上摔碎的茶碗還沒有收拾乾淨,薛振鴻不小心一腳踩住,碎片嵌入鞋底,卻並不察覺。

季平一臉冷峻,陰晴不定,獨坐在堂上正位,心底暗道:“早知道就該殺了章逸聲滅口,這個老狐狸表面屈從於我,發誓絕口不提當年事,沒想到他竟然在彌留之際,還是將當年的事情洩露給新任幫主薛振鴻,留下這樣棘手的後手。”

薛振鴻開啟門,讓顏雪鷹走進來,顏雪鷹在進門前就已經得了季平與薛振鴻為難的訊息,此刻揹負著兩隻鷹嘴護手鉤走進華堂,見了季平,也不參拜,嗓子如同破鑼一般刺耳,道:“季大人,多年不見,別來無恙吧。”

季平道:“雪鷹先生,遠在天山逍遙自在,怎麼今日有閒情逸致,重踏中土。”

顏雪鷹道:“小人雖是身處遠疆,但是心繫中原,總要來見見老朋友的。”

季平見他陰陽怪氣,道:“最好不要忘了舊日的承諾。”

“舊日承諾?”顏雪鷹自然沒有忘記,他不禁想起了十八年前的那個夏天。

十八年前的夏天,顏雪鷹被朝廷皇家秘密組織的特使葉爍大人相中,命他與神農山莊莊主楚鳳南、秋浦蘇寒川各帶心腹下屬,協同周秉同前往湘桂一帶追擊江洋大盜飛靈子,奪取飛靈子所盜取的湛盧劍。幾人點了兵將,一路輕騎,終於在沅江發現了飛靈子的蹤跡。那飛靈子乃是崑崙派的弟子,武藝十分高強,周秉同、顏雪鷹、楚鳳南、蘇寒川,以四敵一,幾番惡戰。那飛靈子被雪鷹俯衝襲擊,分了心神,先是被楚鳳南毒針射中,又被蘇寒川一招皖山絕命掌打中胸膛,周秉同更是左右雙刀,砍住他的後背。

飛靈子被迫投江自盡,顏雪鷹幾人因沒有奪得湛盧劍,為此便趕往洞庭一帶查探。最終,在瀟湘門找到了湛盧劍的下落。周秉同並無心情追殺飛靈子,便帶了湛盧劍奔赴京城覆命,留下楚鳳南處理後事。

顏雪鷹和蘇寒川隨同周秉同在岳陽的碼頭登了船,放舟下去,直髮金陵。周秉同憂心被劫的兒子,心裡打算回到京城上交了湛盧劍,便可以請求援兵,往崑崙山去要人,因此也無暇理會江中暗礁、風浪、晝夜,只是安排船伕,划槳趕路。

顏雪鷹和蘇寒川卻也有自己的打算,本來顏雪鷹、蘇寒川和楚鳳南三人本就不睦,心中只想找到湛盧劍,立功而返,便也能出人頭地些。只是此刻,湛盧劍乃是眾人一起發現的,誰也沒能奪得功勞,竹籃打水一場空。顏雪鷹見在揭發楚鳳南賄賂之事的時候,蘇寒川明顯是拉攏自己,雖說後來發現是瀟湘門掌門梅望朔安排的離間之計,但他兩人倒是心中自然而然地形成了同盟。

夏日暴雨說來就來。只行了半天,江上就下起了大雨,船隻又正行到武昌嘉魚一帶,江行曲折,暗流洶湧。眾人只得在這裡停了船,在岸上找了一處人家投宿。傍晚時刻,那雨逐漸小了起來,但卻淅淅瀝瀝纏綿不已。周秉同便要吩咐開船,船伕道:“就怕上游也下了暴雨,定是要發洪水的。長江洪水,可是了不得,還是不要冒險航行了吧。”

蘇寒川聽了,也勸道:“周大人,常言道:天有不測風雲。此刻雨勢小了,但說不定一會兒又要大起來。大人,夜間行船本就危險,依小人來看,還是在此暫時歇歇腳吧。”

次日一早,天色依舊陰沉沉的,但是雨已經停了。周秉同便忙吩咐開船,船隻便又航行。駛過漢口的時候,後邊便有一條輕舟放帆而下,超過周秉同所乘坐的船隻,一路順流而下。

天色黃昏的時候,就停在了江州。周秉同也不下船,在船艙中隨意用些飯食。蘇寒川心想再有一兩天便要抵達京城,自己這一程前功盡棄。忽聽得船外有人說道:“船上的可是周大人?”

蘇寒川走出船艙,看岸上站在兩人,其中一人和周秉同一樣的服飾打扮,顯然也是一位朝廷命官,另一位則是一位年過半百,頭髮蕭疏的男人,那人雖然一眼便看出年邁,但是看他眯著眼,抱臂而立,儼然一個領袖。

蘇寒川抱拳道:“兩位是?”

那命官道:“我是朝廷特使季平。這位是九江幫幫主章逸聲。”

江上船艙“嘩啦”一聲,像是什麼扣在地上,周秉同掀簾而出,見到季平,道:“季大人,你好。你不是該前往崑崙山嗎?難道你已經救出我的孩兒?”

季平於幾年前從玉虛觀盜了長青真人臥室的包袱,被武當派半無發覺,一下便被擊倒。半無正要出手制服他,忽然背後飛來一個蒙面人,出手與半無交戰,更是一掌擊昏季平。等到季平醒來,見那蒙面人出手剛硬,與半無和魏之和兩相大戰,依舊不落下風。季平翻身正要逃出,迎面撞上許易安。季平見事情已經敗露,只得一下狠心,踹倒許易安,飛身從觀後梅花香海坡踏雪下了山。季平下了山,慌張不安,一顆心怦怦亂跳,他奔跑穿過林子到達武當山陰的太極湖,這才低下頭喘氣,忽然看見湖中一條船輕輕一晃,有個人從船上一點,已經飛身上岸,攀援而去,那人的去向,正是武當。武當山頂,火光沖天,映成白晝一般,季平見那人動作輕靈,背影竟然像是之前在山腳下有過一面之緣的崑崙弟子青靈子。

季平不敢過多耽擱,剛才一路驚嚇,一路驚惶,奔跑過來,竟然有些口渴,他伸手入水,想要鞠一捧來喝。他剛低下頭,就看見水中兩個倒影,一個是自己的,另一個就陰森森地站在自己的背後,他大叫一聲,腳下不穩,坐倒在水畔。

他回頭看那人,蒙著頭臉,只露出兩隻眼睛,似乎是剛才與半無力戰的蒙面人,顫抖著聲音,道:“你是誰?”

那人道:“把你的東西交出來,我可饒你一命。”

季平道:“你要什麼東西?”

那人道:“我想我們要找的都是同樣的東西。”

季平不由地伸手掩住胸懷,裡邊正是自己從長青真人臥室找到的包袱。那人伸手來奪,季平躍起身來,回了一掌,無奈那人武功太高,也不見他怎樣出手,就一掌拍住季平小腹,季平應聲倒在地上,懷裡的包袱已經到了那人手上。他開啟一看,滿眼驚愕,那包袱裡只有一本《道德經》、一本《莊子》、還有一本全都是白紙的書,書中夾著一支白玉簫,下邊挽著一個彩色的流蘇,看起來已經很多年了,顏色都已經舊舊的。那蒙面人氣急敗壞,將那包袱丟在季平面前。

他哈哈一笑,道:“我這麼愚蠢,你也這麼愚蠢,半無那個老道更蠢。”

季平拿起來一看,他翻開那幾部經書,都是手抄的,一行行簪花小楷,字跡工整清新,宛如瓊樹玉枝,一看便是出自女子之手。季平不死心,翻開一頁,默讀起來,正與自己平日裡所誦的沒什麼差異。

季平難以置信,他翻了個遍,也沒看出什麼與眾不同的地方,心想自己付出背叛師門大代價,拿到手根本不是武功秘籍,他如癲如狂,放聲大笑,出手將那些經書撕個粉碎,他撕累了,癱倒在地,默默地看著山頭的大火將玉虛觀燒成灰燼,心中五味雜陳,擦擦眼角不知何時湧出來的淚水。既然已經下了山,季平是不敢再回到山上去的,心中打算不妨就此去投靠朝廷,見那支白玉簫還躺在地上,可能還能值些錢,便揣進懷裡,往東行去。一路舟車,跋山涉水,終於到達了京城,報了參軍。現在是太平盛世,季平又有些武藝,便被薦到朝廷秘密組織去。那是季平第一次見到葉爍大人,他穿著玄色綢衣,長身挺拔,臉色凝肅。葉爍盯住季平,嘴角玩味一笑。那一笑,笑得季平全身發毛,季平不知因為什麼原因,似乎自己就要被葉爍看穿了。葉爍道:“武當派的?那就留下吧。”

季平出自名門,武功乃是正宗,但是卻不得葉爍重用。官場之內爾虞我詐,欺軟怕硬,尤勝於江湖,季平起先還能忍受,但是過得久了,他卻更加痛苦,尤其同在座下的周秉同,明明比自己還要年少兩歲,卻事事都能在葉爍面前吃得開,兩三年的時間便從正四品僉事升為從三品同知,而再看看自己,一樣的賣命,不過只是個五品官職。周秉同只是從父母那裡學了一套刀法而已,也沒有其他名師,季平實在想不明白葉爍為何會如此青睞於他,讓周秉同凌駕在自己頭上。也許只有沒了周秉同,自己才會有出頭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