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蘭姐第一次見面是在婚禮的前一個月,原本於長洲是不準備通知蘭姐的,先前去於長洲老家不愉快的經歷,我也跟我媽大概說了一下,所以我父母不願意讓他叔叔代替於長洲的父母出席,他要是全程板著臉,場面太難堪。在我父母一再勸說下,老於才聯絡了蘭姐。蘭姐說當時她立馬安排好手頭的事情,辦理回國的手續,一刻都沒耽誤。她說她當時聽到於長洲說要結婚,真的很驚訝又很開心,她以為於長洲結婚不會邀請她。到現在我也沒告訴她,其實是我父母一直在這個問題上過不去,於長洲才妥協了。

見到蘭姐那天安排在我老家的希爾頓酒店裡,那會兒剛懷孕,孕反有些嚴重,於長洲直接安排人去接蘭姐了,我們在酒店等著就行。婚期定了,領完結婚證後,我就和於長洲同居了,沒多久就懷孕了,雙胞胎,於長洲很是開心,從來沒見他這麼開心過,一連好幾天,都要把B超單拿出來看一看。現在想來,大概他對完整的家庭也有一種執念吧,所以在我鬧離婚的兩年裡,他一直不肯簽字。

於長洲並沒有一同去機場接蘭姐,而是和我一起在酒店等,其實我們倆在一起,共同話題並沒有那麼多,相處的模式更像是老師對學生,他大部分時候都是在工作,當我遇到問題時,他總像個老師給予我建議。我從來不糾結他愛不愛我,也從來沒問過,沒有意義的問題,我們選擇彼此,大概都有自已的打算吧。

蘭姐進門的時候,我一眼就認出了她,她好似也一眼認出了我,有種莫名的熟悉感。我趕緊起身,於長洲這才抬起頭,慢慢地站了起來,蘭姐不是一個人來的,身後還站著一個高高微胖的外國大叔,他身上挎著兩個大包,又推著兩個大箱子,而蘭姐身上只斜挎著一隻dior的馬蹄包,走路帶風,神采奕奕,看得出來,她過得很好。六十出頭的她看起來比我五十歲的媽還年輕一點。她上來就給了我一個大大的擁抱,像久違重逢的朋友,我也自然而然地抱著她,沒有一絲尷尬。

“哈嘍,你好,囡囡,我是於長洲的媽媽,任秋蘭。”

時過八年了吧,我到現在都很清楚地記得這句話的語調,我媽都沒有這麼親密地叫過我。我腦補過她很多種樣子,慈祥的、幹練的、溫柔的、嚴肅的、或者像他二叔那樣趾高氣昂的,又或者像他嬸嬸那樣,看似和藹,說話都是夾槍帶棒,唯獨沒有想過,她像朋友一樣,熱情陽光。

“您好,阿姨,媽,我叫韓粒。” 我很生澀的簡短的介紹了下自已,剛喊完阿姨又感覺不對,立馬改口,那個“媽”字更是低得估計只有我自已聽見。事先沒問下我媽,失誤!

隨即蘭姐把身後的外國大叔拉到跟前,“Marquis,我的丈夫。”

他擦了擦手裡的汗,向我伸出手,我也把手遞了過去,他握了握我的手,用標準的中文說著:你好,囡囡,很高興認識你。”

我頓時心裡犯了難,這是喊叔嗎,喊叔蘭姐會不會不高興,喊爸的話於長洲肯定是不高興的,我公式化地笑著,腦子在快速權衡著。

“喊他馬叔就好。”蘭姐一句話,頓時解了圍,我立馬叫了聲馬叔,這次是發自內心地對他微笑。

於長洲站在我身後,十來年未相見的母子,他的情緒平靜得可怕。

於長洲:“房間我已經開好了,房費都預付掉了,你們先去辦理入住吧。”

沒有一句問候,我看到了蘭姐眼裡閃過一絲失落,但她還是笑著說好的,好的,謝謝,謝謝。

辦理完入住手續,蘭姐就招呼我一起上去,我看了看於長洲一眼,他低頭看著iPad處理工作流程,看似很認真,但我知道他一直在洞悉著我們的舉止,他沒說話,應該是預設了。

我轉身看蘭姐,發現她的目光落在於長洲身上,我隨即又詢問於長洲要不要一起上去,他頭也沒抬,說你們先上去吧,我過會兒還有個視訊會議。

在房間裡蘭姐簡單地瞭解了下我的家庭情況,目光一直和煦地看著我,一直握著我的手。她也大概說了她在紐西蘭的生活,他們有一個大農莊,她種了很多花還有蔬菜,馬叔是一名大學老師,十幾年前來中國研學,認識了蘭姐,後來因為身體原因,辭去了工作,和蘭姐在小鎮上開了家咖啡花店,就是既賣咖啡又賣花。然後她問起我和於長洲怎麼認識的,我也簡單的講了下我和於長洲認識到結婚的過程,其實過程也真的很簡單,沒有什麼轟轟烈烈的故事,平靜如死水一般。

當我說我懷孕了,是個雙胞胎時,她驚訝地捂住嘴,隨即控制不住地流眼淚,又抱了抱我,連聲說著謝謝,然後讓馬叔開啟行李箱。不一會兒馬叔遞給她好幾個盒子,有五個周大福的,還有一個卡地亞和梵克雅寶的,她說她問過了,現在結婚要給女方五金,這些都是她落地帝都後在帝都買的,但黃金總顯得俗氣,她怕我不喜歡,又買了卡地亞的經典款手鐲和一條梵克雅寶大的四葉草項鍊,我看著眼前的首飾盒,眼裡酸酸的,大概是懷孕了,情緒總是容易被勾起,我挺感動的,那麼遠飛過來,落地了想的第一件事就是給我買首飾,這七七八八加起來也有二十來萬了。其實我內心已經做了最差的打算,我對她並沒有這些期待,我甚至以為我可能不會有婆婆這個角色,即便來了,也是如同陌生人一般,點頭招呼下。突然的重視讓我有些侷促,但又很感動,想不到在於長洲的親人中,第一個向我丟擲橄欖枝的,是他最不待見的媽媽。

第二天我爸媽在家做了一大桌子菜,把蘭姐和馬叔邀請了過來,蘭姐見到我的家人也都是一一擁抱,吃飯期間也是有說有笑,吃完飯後,她並沒有像客人一樣坐著喝茶,不管我媽怎麼拒絕,她都堅持幫我媽收拾桌子。

收拾完後,我給長輩們泡了一壺茶,蘭姐從揹包裡掏出了三打人民幣,她說這裡有28萬8,作為彩禮,她不是很清楚我們這邊彩禮的要求,如果不夠,她回去再取。我媽讓她趕緊把錢收起來,說於長洲已經給過了,給的很多很多了,她和我爸不缺養老錢,這錢也是走個過場,錢早已一分不少的存進姑娘的卡里了。但蘭姐堅持要給,我不想父母間來回拉扯著,就暫且收下了。於長洲好像局外人一樣,並未發表什麼意見,他倒是和我堂姐夫一句接著一句聊著。

因為孕反強烈,於長洲讓我辭職,在家好好養胎,這件事上我沒有聽從他的,這份工作薪資不高,但卻是我最後的尊嚴。蘭姐來後,我以身體為由,請了一週的假,帶她和馬叔在周邊遊玩了一圈,於長洲則回到了工作地。這一週裡,我和蘭姐馬叔相處的非常愉快,氣氛像極了一家三口,蘭姐說我彌補了她的子女缺失感,在她心裡,我才更像她的孩子。

在外面遊玩的時候,她寸步不離我,連晚上睡覺都要和我在一起,不放心我。我嘔吐的時候,她急得直掉眼淚,嘴裡一口一個乖乖肉,每天重複最多的就是:囡囡喝水嗎、囡囡喝點水、囡囡肚子餓嗎、囡囡好點了嗎、囡囡這個你想吃嗎、囡囡你要吃什麼,最後硬是在她的催促下提前返程了。她的酒店就在我單位的旁邊,就是我們集團旗下的酒店,所以每天中午她都準備了精緻的午餐等我過來,我最喜歡的就是她做的惠寧頓牛排。

我和於長洲的婚宴主場在南京,婚禮還算順利,他場面上的工作做得無可挑剔,即便心裡再不願,也還是在婚宴上喊了蘭姐一聲媽,蘭姐差點情緒失控,不停地擦眼淚。現在身為人母的我,知道那些過去後,我大概是能夠體會到她內心有多憋屈和酸楚,失去了丈夫又失去了孩子,很難想象那些日日夜夜她是怎麼熬過來的,又怎麼活成現在這個樣子的,或許我們是一類人。

當然,於長洲的叔叔嬸嬸們也參加了我們的婚宴,但他們見到蘭姐時一整個震驚,我都懷疑於長洲是否跟他們提前預告過。主桌上並沒有安排叔叔嬸嬸們坐上去,而是我爸媽,蘭姐,還有於長洲所在的集團董事長及幾個領導,還有大學恩師等一些有社會威望的人。因為這件事我和於長洲挑明瞭說的,這也是我第一次對他提要求,我說不希望婚禮當天場面尷尬,不希望在婚禮上有不愉快的事情發生,也不想聽到刺耳的言語,我現在懷著孕,受不了這些刺激。也許是看在孩子的份上,他也第一次把他老於家的人往後靠了靠,因為這件事,他的叔叔嬸嬸沒少埋怨我,不知道罵了多少不堪入耳的話了,但不重要,一群鼠輩,現在不還是被我壓制得死死的!

整個婚禮過程,蘭姐只有最後敬酒的時候才與於家人打了照面,一句好久不見,便沒再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