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場秋雨過後,蟬嘶漸漸音啞,草木漫漫枯黃,本應該是豐收的季節,然而田園荒蕪,野草橫生,唯一能能讓人辨認出昔日良田的地方,便是那斷斷續續的田埂。

吳羌沿著田埂無助的走著,走得很慢,慢地讓人瞧不出他要去的地方,或者讓人一眼就瞧出他本就是個流浪的人。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幾個月前的心高氣傲模樣,恐懼像寒風一樣肆無忌憚地入侵著他那帶著裂縫的心牆。

幾個月來,吳羌在城與城之間不斷地走,沿著流民來著的方向漫無目的前進著,或許冥冥之中有什麼神靈牽引著吳羌走下去。開始的時候,那一座座廢墟在吳羌眼中是奇蹟,是從未見過的新鮮事物,是那逍遙村中永遠也見不到的,聽不到的大村子!

然而當他看過填滿廢墟的屍骨,餓殍遍野的百姓,易子相食的場景,他已經沒有了最初的新奇,剩下的只是對這世界的漠然。他不敢相信外面的世界如此不可思議,這與他幾個月前相處的村子仿如隔世!

他想自已的兩位師傅,想詩蘭,想以前那些村中的親人們,因此曾經好多次萌生了回去的念頭。他害怕,他無助,他不知道如何與這亂世接觸,也不知道如何去在這亂世中生存。然而,他又一次次地打消了這念頭,不僅是因為他已經不知道回去的路,更因為他割捨不下這亂世中僅剩的幾位親人--二師傅和詩蘭。

吳羌已經好幾個月沒有吃過一頓正常的飯,隨身帶的乾糧早就被南下的百姓們搶光,他唯一能做的就是避開逃難的百姓,沿著荒蕪人煙的田野逃著,逃離他僅存的善良,生怕自已睡夢中被人謀害了。

在田野中,他恢復了獵人的本能,田雞、山雀、野兔、螳螂、草魚都能成為他那腹中之物。但是這裡不是逍遙村,不是那人跡罕至的密林,如今的山是真的荒了,能吃的獵物早就被人盯上了,有些地方就連樹皮都被扒光了。如今,他每捉到獵物都要付出曾經百倍的努力,就為了那幾日不進油水肚子。

但是今日,吳羌很幸運地捉到一隻棕毛野兔,這是幾個月來最肥的獵物,想一想都讓他泛起了口水。

此時,陰雨密佈,不見天日,山風呼嘯而過,大有掃平萬物之勢。吳羌環顧四周,想找個避風避雨的地,恰好瞧見遠處山坡上矗著一座山廟,於是便加緊步伐,快步朝那走去。

路途過半,吳羌站在半山腰上遠觀山廟,漏簷敝梁,斷壁殘垣,讓人一眼就瞧出它破敗的樣子,只有那‘關帝廟’的牌匾才能讓人依稀窺探這廟宇出處。

就在此時,山廟之中傳出一聲尖叫!隨後爭吵嘈雜之聲斷斷續續地傳來,惹得吳羌一陣好奇,加快了腳步,想上去瞧個究竟。

……

楊子羽面對撲面而來的三個壯漢無計可施,只能在廳堂中躲著,不停地用手中的木棍敲打著來犯者。

“啊!”一聲尖叫,光頭和尚石三春被楊子羽的木棍在臉上劃出一道深深地血痕。隨後他摸了摸臉,看著手上的鮮血,頓時惱羞成怒,一腳將楊子羽踹到地上。

這時一個二弟隋半春走上前來,隨手甩出一雙鬼爪鐵鏈,緊緊地鎖在楊子羽臉頰兩側。轉頭對著石三春說:“大哥!這小子偷了咱們的田雞,瞧他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不如將他燉了如何?”話畢,石三春目色神凝,一言不發,好生猶豫。

於是隋半春對著楊子羽心懷不軌地說:“臭小子!我們兄弟三人半個多月沒開葷啦!你偷我們的田雞!我們燉你偷吃,咱們這也算有來有往,到了那邊閻王爺也怪不著俺們!”隨後,隋半春右手一緊,鬼爪鐵鏈收回手中,並將其束在腰間。

石三春雙眼一眯,凝視著地上的傢伙,嘴裡念著禪語,左手不停地揉搓著一串香檀佛珠,右手將佛化禪杖扔給了二弟隋半春,反而自已轉過身去靜待其行事。

隋半春舉起禪杖便向楊子羽腦門子砸去,心想這頓美餐定是鐵板釘釘的事。怎料,老三韓無春一柄拂塵便將禪杖捲了回去。韓無春嘴裡陪著笑說:“大哥,二哥,這死人肉有什麼好吃的?不如咱們將他活剮瞭如何?活人肉才肉質鮮美!”

石三春聽完後心中一驚,嘴裡唸叨著:“罪過,我這往生咒都念了,老三你出這主意,將來見了佛祖可是要進阿鼻地獄的啊!”

韓無春辯解道:“大哥你竟疑神疑鬼,當初咱們家人被害的時候,也沒見佛祖前來擒拿那幫禽獸,還談什麼佛祖?就是玉皇大帝讓我下十八層地獄,現在他又能奈我何?”

石三春忙地蹲下身打坐,嘴裡念著“罪過”,心中祈求佛祖寬恕。

隋半春聽了韓無春的話,心中倒是明亮了似得,忙地在韓無春肩膀上拍了拍:“還是三弟腦瓜子機靈,死人肉哪敢上活人肉來的鮮嫩!”

楊子羽動也不敢動彈,聽完他們言語之後,眼淚刷的一下流了下來。這麼多年的顛沛流離,她早已飽嘗人情冷暖,今日碰上這群凶神惡煞,心中已覺死期將至。她轉了轉頭,不想再看這幫惡人的嘴臉,心想著命運為何如此不公,家仇未報卻要慘死異鄉,心中是何等淒涼。

就在此時,一雙明淨的眸子斜過門外緊緊地盯著她。四目相視之際,楊子羽激動地咧開雙唇,露出皓齒,似乎要說些什麼,卻又發現那人對她遭遇竟是無動於衷,目光呆滯,毫無援手之意。霎時間,楊子羽黯淡些神情,似乎明白了什麼,僅憑那一人之力如何敵得過三個屠夫!索性,楊子羽閉上了眼睛,不想再看到這些冷漠無情的世人。

彌留之際,楊子羽不甘之意藏於心,露於情,眼淚悄無聲息地溢位雙眼。她不服,她不願,她不從!這冷漠的世間活著一群冷漠的世人,卻唯獨容不下她這麼一個溫存的孤兒。那份與生俱來的求生之念讓她不能放棄一切可能的機會。

“門外有人!”楊子羽佯聲尖叫,試圖轉移兄弟三人的注意力。

三人聽罷,均無聲響。老大石三春豎起耳朵,聽聞一番,便向韓無春使了眼色。

韓無春撩起浮塵撘於手臂,急忙來到門口,左顧右盼了一番,發現門外空無一人。於是回頭對著石三春說:“老大,這小子戲弄咱們!”

隋半春一腳踩在楊子羽腹部,使勁揉搓了一下,陰笑著說:“大哥,這小子看來也不是什麼好鳥!”

石三春沒有在意兩個兄弟的話,而是輕聲站起,從二弟手中拿回禪杖,豎起耳朵仔細聽聞四周的聲音,並作噓聲之狀。

老二、老三見狀,紛紛握緊手中兵器,靜待其變。

忽然,石三春一個轉身,用佛化禪杖挑碎一張破敗的供桌,順勢將香爐往上一甩。頓時,屋瓦皆碎,吳羌手持長劍從天而落。羽逝之間,石三春右手持杖,雙腳蹬地而起往上一頂,使出一招擎天一柱,直戳吳羌腰脊。

吳羌本來不善輕功,轉頭見一樽“佛首”迎面而來,心中反而大喜,於是準備借禪杖著點而落地。

怎奈,掌心剛碰到佛首,“噶蹦”,清脆的一聲,吳羌便覺得左臂動彈不得。剎那間,伴著劇烈的疼痛,吳羌雙腳藉著石三春的頭一蹬,一個翻轉落在高大的關帝像上。

石三春落地不穩,連退幾步,倚杖而立。

之後,伴著稀鬆而落的殘木斷瓦,一隻棕毛野兔重重地落在地上。

未及眾人開口,韓無春一個步子躥到石三春面前,提起兔子大喜道:“好肥的兔子,天王老子總算是開眼了,先送我一個大活人,又送我一隻野味!”

隋半春一把奪過韓無春手中的兔子,怒斥道:“什麼你的,這是咱們哥三個的!”

隨後,韓無春賠著笑臉辯解道:“二哥,我的不就是咱湖北三春的嗎?你要是需要,這條命都是你的!隨時拿走!”一邊說著,一邊扯開上衣,露出胸口上的刀疤給隋半春。

隋半春瞥了一眼韓無春,輕蔑地戲謔道:“算你小子念恩,當初若不是我救你,小命早就丟了。”

石三春輕聲呵斥道:“你倆都住嘴,到後邊看著去,這人我獨個應付得來。”

隨後兩人各執一兔耳,惺惺地走到石三春的身後。

楊子羽眼裡噙著淚,喊道:“壯士救我!這幫匪賊要吃了我!”隨後便被韓無春一腳踢在臉上,疼得轉不敢轉動脖子。

此時的吳羌只覺得左臂如斷了一般,使不上勁,心想這次救人不成,自已卻深陷危境。聽著楊子羽的話,力不從心之意油然而生。

石三春知道來者武功平平,經驗不足,是一後輩,才致手臂受傷。但是害怕江湖之人關係複雜,牽筋扯骨麻煩重重。於是左手用力將禪杖插於地上,然後從懷中取出佛珠行禮道:“貧僧敢問施主,路過此地,是來避雨的嗎?”

吳羌無言,心想這人真是虛偽得很,明明無視殺生,卻又假惺惺扮起和尚,果然大師父的話沒錯,世間險惡重重!

石三春見這毛頭小子一言不發,如此輕慢自已,心中已然不悅,接著問:“請問施主是何家貴子,生的如此俊朗啊?”

吳羌不知這假和尚葫蘆裡賣的什麼藥,直接問了出口:“假和尚,兔子給你們吃,快把那兄弟放了吧!”

韓無春用手指著吳羌說:“哪來的狗雜種,敢跟我們老大這麼說話?你活膩歪了吧!知道我們是誰嗎?荊襄三春!在這地界上,有誰沒聽過我們三個的名號?”

隋半春聽到這小子口無遮攔,提起鬼爪鐵鏈便要上去,卻被石三春攔了下來。石三春囑咐道:“那小子胳膊被我震得脫了臼,我一個人應付得來,我先上。”

石三春自出道以來,潛心念佛,每遇俗事,便唸佛經化解怨孽,久而久之,便得了一江湖綽號:假面和尚石三春。

但是今日石三春被一江湖後輩當面稱為假和尚,面子上實在難以忍受,於是收起佛珠,雙手持杖呵斥道:“臭小子,話不投機,那就出招吧!”

經歷過逍遙村之役,吳羌深知活下去的意義。看著眼前的情形,他右手握住劍柄,以腳代手將劍鞘踢了出去。

石三春右手持杖往前一推,便將劍鞘打了出去,深深地插入門柱之中,隨後便衝了上去,與之較量起來。

吳羌左臂傷痛不已,動彈不得,先失一招,只得左挪右閃,以懷谷劍法“防”字訣格擋禦敵。

石三春一套少林齊眉棍法打下來,發現佛化禪杖已經傷痕累累,一番劍割刃卷使得佛首面目全非。再看那少年手中長劍,寒光瑟瑟,未見絲毫損傷。石三春眼睛直盯著少年手中利器,心中撕癢難耐,很想據為已有。

石三春心知少年內力不及自已,也不願與之糾纏,於是用禪杖虛晃一招之後,右腳踏地一躍而起,以一招劈山棍法向吳羌打去。

吳羌應對不急,只得用一招反手劍揮向禪杖。

力之所急,頓生鋒刃。只聽“噹”的一聲,佛首應聲而斷。殘淵劃過禪杖,斷了石三春些許鬍鬚。

吳羌被石三春力道所震,連連後退,最後倚劍而立。

石三春望著斷掉的佛首,心中憤怒不已,隨後身子往旁邊一撤,大叫一聲:“老二!”

吳羌不知所叫為何,但見假和尚身子一側,一隻鬼爪鐵鏈飛了過來,直奔自已右手而來。吳羌應躲不及,丟了手中長劍,致使殘淵被鬼爪奪了去。

說時遲,那時快。石三春一個箭步跟了上來,右手一個擒拿鎖住吳羌喉嚨,左右鉗住吳羌右手,然後一個絆腳便將他制服在地上。

隋半春摸了摸殘淵,感嘆道:“寶劍,寶劍啊!”

石三春聽完老二感嘆之後,鬆了吳羌喉嚨,問道:“小子,你是哪門哪派,哪裡偷來的寶劍!”

吳羌嗓子被捏的發腫,沙啞道:“我是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