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黑色西裝的哲民,面目冷沉,疾步踏過草坪。

身後的女孩如同一片失重的風箏,纖細的手腕被粗暴的拖拽著,東倒西歪,踉踉蹌蹌,幾乎跟不上男人的步伐。

“來這裡做什麼……”風鈴無力的掙了兩下。

此時的哲民讓他感到恐懼,是從來沒有過的一種陌生面目。

三年前再次見到哲民,他早已不復記憶中的少年模樣,沉默,嚴肅,似乎藏著很多事,她甚至不清楚他在做什麼,不過這些都不重要。

從她做心臟移植手術,度過漫長的恢復期,一直到現在,陪著她的人是哲民。她已經沒有家人了,從她換上新的心臟重新活過,哲民就是她唯一的親人。

她開了一間唱片店,可以盡情聽喜歡的音樂,在這座陌生又鮮活的小城開啟了新的生命。

哲民似乎很忙,他總是穿著深色西裝,身披戾氣。

不過在來看望風鈴的時候,他把一切都藏的很好。

他會坐在店鋪裡,一邊喝咖啡一邊陪她聽新近感興趣的音樂,或靜靜的等著她打理唱片招呼客人,只是看著看著,落在她身上的目光時常出神。

有時高興,有時似乎憂心忡忡,有時也會一言不發的匆匆離開。

但那有什麼關係,哲民是她的親人,和小時候的大哥哥一樣。

只是今天他來時遇到了默。

哲民看默的眼神很奇怪,在聽到她說自已愛上了默之後,他怒不可遏。

他像是變了一個人,不管不顧的將她拖來這片墓地,無論她怎麼問,他都不回頭。

草坪上散落著許多墓碑,風鈴感到害怕。

她的手腕忽然被大力一甩,纖瘦的身體便斜斜向前撲倒。

“咚!”

沈梨的膝蓋與冰冷的石臺相碰,在寂靜的片場發出一聲悶響。

腦袋也險些撞在石碑上!

文永俊大驚,顧不上正在拍攝,衝上前伸手擋在沈梨腦袋前。

沈梨的腦袋在距離石碑十厘米的地方停下,文永俊滿臉焦急,但又不好碰沈梨,只能不住的彎腰說著對不起。

他沒有掌握好力度,險些造成危險。

“您的腿……”文永俊緊張的問,剛剛那聲悶響著實嚇人。

沈梨已經翻身爬起,拍了拍山上的草葉。

“沒事沒事,不要緊!”

沈梨對導演和工作人員擺了擺手,“不好意思,我沒事,重新來吧!”

出現這種情況很正常,帶有激烈肢體動作的戲,很少能一遍拍好。

儘管她和文永俊之前已經走過戲,但實拍時用的是實打實的力氣,還是會有誤差。

文永俊力氣不小,她猝不及防沒有控制好肢體。

化妝師上前整理了一下頭髮和衣服,兩人回到原位。

文永俊低聲問,“真的沒事嗎?”

“沒關係,您正常演就好。”這種忽然爆發的瞬間動作,如果刻意去控制,表演一定會不自然。

沈梨輕鬆一笑,“這次一定沒問題的!”

果然,第二遍就順利了。

兩人都是經驗豐富的演員,文永俊立刻調整了節奏,沈梨也完美的接上了動作。

只是摔倒的一瞬間,還是不免磕碰。

就著摔倒的動作,陳正卿直接開始拍第二鏡。

幾個機位也給到前方。

風鈴猝不及防撲倒在地,她蹙眉撐著胳膊想要爬起來,卻在看到面前一片洋桔梗花束時微微怔了一下。

洋桔梗,是默經常送她的花,代表愛情。

風鈴清澈的目光微怔,略帶疑惑的緩緩抬頭,定格在墓碑上的黑白照片上。

“看清楚,這是他所愛之人!”

哲民的聲音冰冷而憤怒,像是裹著寒冰的冷水。

沈梨不知他是什麼意思,回頭看了一眼,卻見哲民的目光落在墓碑之人上。

那目光和往日落在她身上的那麼相似,她似乎讀懂了。

哲民的話仍在繼續,“她喜歡洋桔梗,她愛聽流行樂……”

哲民說出的一個個習慣,都是墓碑上那個女孩的,也是默教給她的。

鏡頭捕捉著沈梨眼神和表情的變化。

風鈴疑惑的目光逐漸凝滯,本就白皙的臉上血色一點點褪去。

“她才是你這顆心臟的主人!”

風鈴眼中的光暈隨著視線搖晃,漸漸碎裂。

胸前猛然抽痛,就像是提醒她這裡的心臟並不屬於她。

她呼吸輕顫,眼中蘊滿淚水……

這一鏡到這裡結束,導演卻並沒有喊停。

沈梨和文永俊沉浸在情緒中,便繼續演下去。

風鈴跪在地上,一手捂在心臟的位置,哲民卻在旁邊扯了一下她的胳膊,強迫她看著自已。

眼淚隨著動作飛落,濺在哲民的手背上。

他看到風鈴慘白的臉色和被淚水浸沒的眸子,眼底閃過痛色。

他骨節分明的大手微微用力,還是說出了殘忍的答案。

“你不愛他,是你的心臟愛他!”

“不是……”

“他愛的不是你!不是你風鈴!”

哲民啞聲低吼,赤紅著雙眼,似有不甘,“別傻了,他們本就在一起……”

風鈴眼淚洶湧,她忍著劇烈的心痛搖頭,嘴裡呢喃著什麼,直至徹底暈倒。

哲民猝然回神,慌亂的呼喚她的名字。

沈梨感覺自已快要哭窒息了,恍惚聽到陳正卿喊停。

本應切成三鏡拍攝,陳正卿臨時一鏡到底。

像陳正卿這種創作欲爆棚的大導演,並不會拘泥於分鏡指令碼,往往有很多臨時創作,也會根據演員表現和狀態,隨時改拍攝計劃。

“演員保持情緒,換中景,各部門準備第二遍拍攝!”陳正卿公事公辦的喊道。

電影中一場戲往往由好幾個鏡頭組成,每個鏡頭要分別採集不同景別,一場戲通常會拍好幾遍。

強情緒的戲,最怕拍攝中感覺被中斷,所以除了化妝師在為兩人上妝,其他人都默契的保持安靜,不去打擾演員。

就連葉瑾行也只是在監視器後看著,儘管內心心疼不已。

陳正卿見他眉頭緊蹙,玩笑道,“心疼?”

葉瑾行沒回答。

“讓你別來,就怕你們相互影響。”陳正卿道。

“不會,放心。”葉瑾行說著,手卻不自覺的握了握。

陳正卿拍戲不習慣喊NG,一來他合作的演員大都專業,很少犯低階錯誤。

二來他不喜歡打斷演員的表演節奏,也不喜歡劃太多條條框框,他更喜歡給演員空間,讓演員自由發揮。

曾經他拍戲20分鐘不喊停,劇本上的內容早就演完,但導演不喊停,演員只能自已演下去,最後意外成就了經典的電影場景。

憑藉那一段即興的創作,電影獲得了國際大獎!

陳正卿喜歡的就是這種意外之喜。

捕捉演員的真實反應,捕捉最具美感的畫面,所以他拍戲也是出了名的“費演員”。

這場戲又細緻的拍了三遍,加上補充鏡頭,結束時已經到下午。

沈梨又是摔,又是哭,每一次都要重新調整狀態,化妝,拍攝,著實是很費體力。

“不錯,辛苦了。”陳正卿道。

沈梨忍著膝蓋上的疼痛走到監視器旁,葉瑾行迫不及待將人扶住,往她腿上看去。

可惜沈梨穿著長裙。

“怎麼樣?”沈梨笑著看向他。

葉瑾行知道她問的是戲,點了點頭,目光仍是擔憂。

沈梨看過監視器才放心離開,走之前文永俊又特意來道歉,相互客氣一番,葉瑾行總算將人帶走。

剛離開眾人視線,葉瑾行再忍不住,一把將沈梨打橫抱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