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為何,明明先前彩排時都很適應了,但是此刻男主換成了許稚言,他竟然又開始無所適從起來。

他把這歸咎於許稚言的那一雙眼睛。

標準的桃花眼眼型,偏生的裡面彷彿含了一汪水,明亮而又清澈,顧盼生輝,秋波瀲灩。

這樣的一雙眼睛,他只在一人身上見過……

平時許稚言插科打諢慣了,眼神表達出來的多是挑釁與浪蕩,還不讓人覺得什麼,可一旦她收起平時的不正經,專注地看著某一個人,比如說方才的雙人舞。

真的,看狗都深情。

她的眼神讓人根本分不清是非真情,只會讓你忍不住去接近。哪怕明知可能是萬丈深淵也甘願做那撲火的飛蛾。

太蠱了。

偏偏少年沒有一絲蠱惑人的自覺。她眼睛半睜不合的,垂眸看著眼前人;唇角似笑非笑上挑著,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連帶著他們周圍的空氣似乎都被渲染上了一層不幹不脆的曖昧。

這傢伙居然真的在認真走劇情。

陸晨宇咬牙。

所幸難熬的雙人舞終於結束,兩人都迅速放開了手,各懷心思地推進之後的劇情。

王子沒有太大的戲份。許稚言英文不錯,臺詞也沒有出大問題。

但是到了最後婚禮的一幕,有一段王子的鋼琴獨奏。

原本是沒有這一段的,但是原演員葉芙不想放過任何一個能展現自己才藝的機會。因為謝書妍的惡作劇她無法出演公主展現自己最擅長的舞蹈,於是她要求在婚禮上加入一段鋼琴獨奏來作為王子的內心獨白。

鋼琴被拉了上來,伴奏適時地停止了。舞臺上其他烘托氛圍的舞者也都退到了一旁。聚光燈打下,照亮了僅剩的王子與公主。

安靜……

還是安靜。

許稚言靜靜地坐在琴凳上,她深吸一口氣。

《致愛麗絲》,不算難的曲目,她閉著眼睛都能精準地在琴鍵上找到第一個音。

可是現在,她只是將雙手放在了琴鍵上,卻遲遲未能動手。

安靜……

指尖接觸琴鍵的那一瞬間,她的大腦閃回了很多畫面。

……

“鈺清,這孩子的鋼琴天賦真的很不錯。”顏爺爺像是想起了什麼,眼裡似乎有淚花。

安靜……

……

“快啊,焰火表演馬上就要開始了!”

“陸星野你是路痴嗎?跟著導航都能走錯!”

“還是我來帶路吧。”

安靜……

“噓,別擔心,我們先想辦法出去……這個鎖不算太難,我可以開啟。”

“紀叔叔會找到我們的。”

安靜……

“你!們!先!走!”

安靜……

“嗚汪——!”

“哮天!快走!!!”

她看到了電火花炸開的畫面,絢麗的……超越了整個世間所有令人驚歎的煙火。

安靜……

“林厭!你不能睡……”

“你醒一醒,我們馬上就到了!”

她迷迷糊糊的睜眼,想要看清什麼,卻又什麼都看不清。

安靜……

是……下雨了嗎?

……

安靜……

“再拖下去,碳化的組織裡的毒素就會順著血液流到全身了……”

“哥,簽字吧。”

安靜……

“哥,所裡的研究有了新的突破……”

“目前他們決定進行人體臨床實驗……”

“……”

“你我都清楚,他們的理論已經很豐富了……哪怕是被徹底切斷,殘存的神經依然能反射出一個完整的影象……”

“這對小長安來說,是一個機會……”

安靜……

“長安,你還想……繼續學鋼琴麼?”

……

還是安靜……

她不明白。

明明已經沒有痛覺了。

可為什麼,在手指觸碰到琴鍵的那一剎那……

電子機械手臂也會感到疼痛麼?

許稚言整個人像是處在了真空中,一切聲音都被隔絕,只有透過骨骼傳來的若有若無的心跳提醒著她還活著。

此刻,腰腹處傷口的疼痛竟是那麼的微不足道。靈魂仿若被炙烤一樣的折磨,才叫人發狂!

時間被無限地拉長。

她快要窒息了。

事實上少年並沒有呆愣多長時間,在其他人的視角里,王子只是把手撫到琴鍵上然後微微停頓了一下。

並沒有停頓太久,《致愛麗絲》熟悉的開頭便如泉水一樣緩緩流淌開來。

許稚言仿若出竅一樣的狀態就這樣被溫柔的琴音拉了回來,靈魂被牢牢釘回了身體中。

是陸晨宇。

他是第一個發現許稚言狀態不對的。他回想起自己這個不著調的表弟平日裡在音樂課上的表現,隱隱對接下來的鋼琴獨奏有些擔心。

出於不能毀了慶典的考量,陸晨宇時刻注意著少年那邊,打算一有狀況就去救場。

好歹他年幼時也跟著林厭學過鋼琴。

可是,許稚言竟然在顫抖。

他第一次在自己那個往日裡天不怕地不怕的小表弟身上,感受到了恐懼的情緒。

動作快過大腦,陸晨宇甚至自己都沒反應過來,就已經坐在了她的旁邊,替她完成了前奏。

他修長的手指隨著琴鍵舞蹈,一路舞到了許稚言的身邊,像是在邀請。

少年如夢初醒一般。

回神。

音樂被精準地續上,機械手指依舊靈活。可惜,卻再難演奏出感情了。

不過這並不影響。

有人在為她琴聲中的不足兜底。

《致愛麗絲》——四手聯彈版本。

旋律依舊是熟悉的旋律,這首曲子,早就是世界廣為人知的經典了。但是,經典曲目演奏過的人太多,要想將經典再度彈出彩,可就太難了。

但許稚言和陸晨宇二人似乎做到了這一點。

那是從小一起長大,早就刻在骨子裡的與生俱來的默契。

一曲終了,滿堂喝彩。

彷彿她尚能彈奏時的記憶如潮水般席捲而來,在這小小的舞臺上掀起驚濤駭浪。

教人……怎能不傷心。

許稚言藏起還在微微發抖的手,與一眾演員一同謝幕。

下臺後陸晨宇脫了繁瑣複雜的演出服,第一時間就要去找少年。

實在是那傢伙方才在坐在琴凳上隱隱要崩潰的模樣,太令人擔心了。

“許稚言,你怎麼樣?”

聽到聲音,她第一時間收起所有情緒,回眸,像往常一樣綻開一抹肆意妄為的笑容,虎牙亮晶晶的。

“表哥?”

她甚至還有功夫回頭逗弄一下對方:“放心,你在舞臺上因為害羞而耳朵通紅的事情我不會告訴任何人的。”

少年大大咧咧地站起,在陸晨宇肩頭拍了一下,卻險些沒站穩。

傷口好像又出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