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甘沉淪

陸逍遙似乎格外喜歡遊戲裡繁星點點的夜空，他用輕功在星空之下飛行了好久，然後帶著自己的小徒弟來到了落楓城。

他們在落楓城最高的閣樓上坐下。

“我跟你講……”

陸逍遙自顧自地往下說：

“說劍遊戲裡的npc設定很人性化的：街口的王二嬸子和隔壁家的李奶奶是死對頭，因為她家的桃樹越過牆伸到了李奶奶家，被她的小孫子偷摘了好幾個。東市丁掌櫃的古董鋪子千萬別去，裡頭都是假貨，糊弄外地人的。城裡的那顆最大的古樹很靈，有什麼心事兒就寫了籤子掛上去，說不定會有驚喜……”

陸逍遙說了很多很多，多到令人覺得不可思議。

他就像是一個永遠不會疲倦的探險家一樣，熱衷於發現世界悄悄藏起來的彩蛋。

“哈哈哈，你真的很在意這種沒什麼人在意的小細節。”林長安說道：“你很喜歡遊戲裡的這種小設定？”

“當然。”陸逍遙坐在屋頂上，翹著二郎腿把腦袋枕在手臂上，好不瀟灑。

“你難道不覺得，人間煙火氣，最能撫人心？”

也許他從未與人分享過這些只有他發現了的彩蛋，所以說這些的時候，他無比的舒心。

林長安以同樣的姿勢躺在他身邊，聽到他這句話後，劍客只是發了一個微笑的表情，沒有說什麼。

之後，說劍緊跟著的一次例行版本更新被玩家們一致認為是史上最沒用、又好像有那麼點用的一次更新。

誰家遊戲裡的npc店小二還會輪班啊！誰家遊戲裡的npc活動軌跡毫無規律可言啊！誰家遊戲裡的npc小姑娘還會換著花樣扎辮子啊！誰家遊戲裡的npc心情還會變化啊！誰家遊戲裡的npc老人上了年紀後真的會寄啊……

你有功夫最佳化這些互動還不如多去修幾個bug！

可是陸逍遙不這麼想，他每天看風景逛街的時間更多了。

也正是陸逍遙的這種表現，讓林厭更加堅定了自己要捶死子戈為陸逍遙正名的想法。

陸逍遙刪號之後，她最後一次聯絡上對方。

林厭質問他為什麼刪號，為什麼就這麼輕易地捨棄了自己珍視的東西。

“你為什麼就這麼死心眼！是，生死決鬥的規則是敗方被封號三個月。”

“三個月而已，你還可以再回來的啊！你難道不想再殺拿回你第一刺客的名號嗎？”

“陸逍遙，你的心氣兒去哪了？”

陸逍遙發給了她一個摸摸頭的表情。

“你不是老說我逃避現實嘛，現在按照賭約刪號了也剛好，爺要回歸現實了！”

“我決定不再逃避了，徒弟弟，你不應該誇讚我偉大的覺悟和無可比擬的勇氣麼？”

林厭在那一刻沉默了。

開什麼玩笑。

明明不是這樣的……

林長安：“你在混淆因果關係。”

“並不是你因為刪號了而決定要回歸現實，而是你決定要回歸現實才要刪號的。”

陸逍遙：“這二者有什麼不同麼［撇嘴jpg］？”

林長安：“區別就在於，前者是抗爭了之後的無奈妥協，後者是清醒狀態下的自願沉淪。”

她有些說不下去了。

我早該想到的啊……她想。

沒有人可以真的在虛擬世界裡逃避一輩子，現實與虛擬的極度拉扯總會達到一個臨界點。

她不知道她不在遊戲裡的這段時間，現實中的陸逍遙發生了什麼事情，但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

他的臨界點到達了。

他努力了，他抗爭了，他痛苦了，他妥協了，他釋然了。

達摩克里斯之劍終有一日會落下，他比任何人都清醒地知道這個事實，所以那天到來的時候，他很痛快地就接受了一切。

陸父知道他的心裡很不好受，可他們都別無選擇。

林長安：“我瞭解你，只是刪掉遊戲號根本不足以讓你放棄那些自己在遊戲裡追求的東西，一定是現實世界發生了什麼。”

陸逍遙沉默了。

林長安：“你決定要面對現實了，於是突然一下子，你不再在乎遊戲裡的一切了，說劍世界在你的眼中第一次變得那麼乏味。所以你決鬥的時候根本沒辦法用心打，輸掉後刪號只是順理成章地成了你給自己找的一個臺階。”

“你坦然接受了別人的冷嘲熱諷，也不打算去解釋那些莫須有的罵名，因為你的心已經死了，是非對錯於你而言，都不重要了。”

發完這句話，對方就沉默了。

過了很久，陸逍遙才回了她一個哈哈哈的表情。

他說：

“我就知道。”

“小長安，你果然最懂我。”

“……”

林厭愣怔了有那麼一兩秒。

是啊，我最懂你，可我竟然救不了你。

不，或許是，你拒絕我救你。

果然，他的下一句話是：

“可是你既然懂我，就該明白，你勸不回來我的。”

這次換做林厭沉默了。

道理她都懂，可是，陸逍遙這個賬號對你的意義顯然不只是一個普通的遊戲角色啊……

“另外，有一點你說錯了。”

陸逍遙接著說到：“決鬥不是故意輸給子戈的，我真的有在認真打。哈哈，我努力爭取過了，可能是老天都在幫我做選擇吧。”

“徒弟弟，有些時候不必太過執著，執著只會徒增痛苦而已，擺爛之後就會很快樂。”

“那，就這樣吧。”

她還想再說些什麼，可是接下來她發出的話全都帶上了紅色感嘆號：陸逍遙刪了她，並且拉黑掉了。

林厭意識到，這次是真的再見了。

也許夙夜說的沒錯，他本人都不在意是非對錯了，自己又為什麼這麼執著。

可是，哪怕他真的決定好了，遊戲裡陸逍遙的退場，也應該是體面平靜的。

而不是刪了號之後還要被別人罵多管閒事，被抨擊資料造假。

所以她恨子戈。

恨所有璀璨絢麗的流星匆匆消逝。

那真的不僅僅是一個遊戲號，那是他的半身，是一個人的一生……他把所有最真實的自己都留在那裡了，他被迫割捨下這一部分自己。

總要有人來替他銘記一切。

不然，陸逍遙，就真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