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命運

這樣已經很好了，沒有什麼更好的結局了。

他接下了代表著未名至高榮譽的金色桔梗花徽章，禮儀小姐幫他別在被熨燙的一絲不苟的領子上，衣領上還埋著金線。

面對臺下各路人馬，他的表現堪稱完美，此時的他，把陸晨宇的人設發揮到了極致，就連一向難纏的董事會也挑不出一絲毛病。

未明學院還真的培養出了一個完美的人，從此他成為所有校園傳說中那個所有人可忙而不可及的神人，成為億萬少女的夢中情人，也是所有人理想中的陸晨宇該有的樣子。

如果就這樣一直下去，也不錯。

可明明，明明不應該是這樣子的。

父親早就決定不再讓他假扮陸晨宇了啊！

母親的病症根本就沒有任何希望，父親也早已厭倦了董事會，因此，陸知洲和林沉下了一盤巨大的棋。

從說劍上線開始，到VR版的發行均由SatrFall公司獨立進行，這是陸知洲手頭唯一不受陸氏制衡的點。他將借SatrFall的力量逐步將家族那些董事架空，此後陸晨宇就不必再被家族責任所裹挾，他不必再假扮另一個人，可以以陸星野的身份，像一個普通人那樣戀愛，結婚……

身為陸晨宇的他揹負了太多，承受了太多，也放棄了太多……自從十一年前他決定隱瞞自己的真實身份，他就開始渴望自己能有新的生活。

然而母親的病情以及陸氏所面臨的危機，又把他架在了“陸晨宇”的身份上。

這是他第一次嘗試擺脫陸晨宇的身份，以慘敗而告終。

而第二次，只要等說劍平穩上線，等一切都平定下來之後，他就不必再刻意偽裝另一個人之時——

一切再度破滅。

林厭說的沒錯。

最好的辦法就是承認自己是陸晨宇。

只要他是陸晨宇，那麼董事會對陸氏繼承人的穩定性的指控將不復存在，不會有旁人鑽空子企圖偷走陸氏的成果。

可這也就意味著，他一輩子都和所謂的責任鎖死，他逃不開這該死的命運了。

既然一切都已經註定了，他註定會孤獨地走上名為陸晨宇的位置，那可不可以一開始就賭死他所有的退路？可以可以一開始就斷絕他所有妄圖掙開命運的想法？

再堅持幾年就好了，從前這種可笑想法的瘋狂滋生成了他這麼多年堅持下去的唯一動力。

他其實一直都是一個挺怕承擔責任的小孩，所以他才會那麼羨慕陸星野，才會試圖給自己一個不那麼疲憊的人生。

可一切都被搞砸掉了啊……

直到和林厭確定關係時，他還都在傻傻地期待著某天陸氏能解除所有壓在他肩膀上的籌碼，畢竟父親能允許他以陸星野的身份和林厭定下婚約已經代表了父親的讓步。

作為“陸星野”，他真的在期待著自己能夠和林厭正常戀愛結婚。

太可笑了！

自己怎麼會萌生出這麼幼稚而又可笑的念頭？

此刻他和林厭共同癱坐在海底隧道光滑的大理石地板上，林厭因為緊張而大口地喘著氣，他則是心情持續激盪下需要深呼吸來平復自己。

深藍色的氛圍燈下，他們糾纏，擁抱，像是兩條在海里擱淺的淡水魚。

“陸晨宇。”她再一次完完整整叫出了男孩的名字，這次她終於沒有再叫錯了，以後也永遠不會了。

“我知道你這麼多年一直都在和所謂命運做抗爭，很抱歉還是把你逼到了那個位子上……”

陸晨宇搖了搖頭。

其實在林厭說出真相的那一刻，困囚了他這麼多年的命運似乎突然消逝了，他一下子想通了：

“抵抗命運……其實很可笑吧？”他的表情短暫地活躍了一下，似乎是在自嘲。

“你以為只要抗爭就能擺脫既定的命運，可你卻沒有想過，你自以為的走上了一條與命運的安排截然相反的路，但你的抗爭其實也只是命運的指向罷了……”

他沒能留住故人，也忘記了自己的姓名。

他短短的半生像小丑一樣，錯的離譜，這一刻他喪到了極致，這麼多年支撐他走下來的勇氣轟然倒塌，真可憐啊，像是水族館裡那唯一的一隻小海豚。

哪怕日復一日地用不可思議的精彩海豚表演征服了一批又一批的觀眾，可它還是無法回到海洋了，在它的生命中，它與某些事終將永遠錯過。

“不，你說的不對。”令陸晨宇意想不到的是，在他做出最終覺悟的這一刻，女孩依舊反駁了他。

為什麼要反駁呢？這不是所有人都希望的嗎？也是我終此一生都無法掙脫的命運……不是麼？

“你還是誤會我了啊……這麼多年藏在一個不屬於你的軀殼中，不但遺失了自己，難道連我也看不準了麼？”林厭笑著把他從大理石地板上拉起來，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灰。

這個動作擾亂了氣流，深藍色氛圍燈下，塵埃飛舞。被打亮的塵埃像是星雲一樣流淌，而她的眼睛，一如記憶裡一樣，璀璨不曾熄滅過。

“我不是來當說客的……我只是希望你能認清你的內心。”她不大的聲音在海底隧道里流淌，四周的玻璃牆壁和水體介質適時地把聲波又反射了回來，在這段狹窄的地界迴圈往復，空靈的像是一首交響樂。

“或許……你的抗爭的確依然是命運的指引，所謂抗擊宿命本身就是一種極為可笑的說法……”

“但是！”這兩個音節被她咬的極重：“只有順應我想法的命運，才是有價值的命運，不是麼？”

林厭轉頭看他，少女在那一刻笑得燦爛，她的靈魂熠熠生輝。

這一刻，狹窄的海底隧道豁然開朗，這不再是一個人造的深海囚籠，他看著那尾海豚，它是那麼的快活且無憂無慮，好奇地看著這裡唯二兩個人類的互動。

只要你的靈魂是自由的，那麼命運也要你低頭。

“我帶你來這兒的目的只有一個，陸晨宇，你要多想。”

“你要想明白，不是命運選擇了你，而是你要去選擇，怎樣的命運，才是你所希望的。”

她轉身往外邊走去，不再停留。

“我會在外邊等你。”

“陸晨宇。”

“我永遠都會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