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崖寂寂,或急或緩的呼吸聲清晰入耳。

程曦輕輕咳了一聲,道:“你說,他從那跌下去,還能活命麼?”

林皓白搖了搖頭,出神道:“除非他生有翅膀,否則武功再高也要變成一灘爛泥。”

程曦嘆了一口氣:“這和尚為了一本武功秘笈不擇手段,到頭來卻竹籃打水一場空,落個如此下場…”

“唉。”林皓白也嘆道:“古往今來,江湖上不知有多少人為了絕世武功爭得滅門絕戶,血流成河。殊不知武學一道,既看悟性,又講機緣,就像玄天劍法,即便薛志將它公之於眾,這些年又有誰人練成?也怪我心存私心,早早一五一十的說給他便了,量他也窺不得其中奧妙,一念之間,竟連累娘子吃了這一番苦頭,真是罪不容恕…”

程曦道:“不怪你,是我自己大意了。我要是留個心眼兒,早早將木偶捏在手中,想也不會被他所制。”又感喟道:“人活一世,短短几十載春秋而已,我實在想不明白,為何那麼多人執迷不悟,非要爭個天下第一二三四不可?”

林皓白道:“人生來就喜歡追名逐利。那種受人敬仰,高高在上,掌控一切的滋味,誰又能拒絕呢?”

程曦嘟著嘴道:“我就不要名,不要利,我只要逍遙自在就好。”

林皓白道:“沒那名利權勢,處處為人所制,寸步難行,何來逍遙,何來自在?當人遇到困難,一旦沒辦法解決,就只能逆來順受,任憑宰割。一個平凡的普通人,卻也不是好當的。”林曉曾說“強者制定規則,弱者服從規則。弱肉強食一直是這個世道亙古不變的道理。”他越是經歷,越是認同。

程曦剛想反駁,仔細一想,又沉默了。就如同當初在嵩城的遭遇一般,如果不是爹爹給的那隻木偶,他們四個說不定早已變成青龍會那幫惡人的刀下亡魂,還談什麼逍遙自在。

程曦豎起彎眉,發狠道:“照我說,以後若是天下一統,朝廷最該對付的便你們這幫武人。如果我是皇帝,便把江湖上的幫派全部搗毀,再把那些秘笈訣要付之一炬,令行禁止,人人不得練武,如有違者,殺無赦!如此過上一百年,一定天下太平!”

林皓白笑道:“原來娘子還想做一回皇帝。”

程曦臉一紅,道:“我只是打個比方而已。”

林皓白道:“其實你說的這些,很久以前確實有一位皇帝做過。”

程曦驚訝道:“還真有此事?這皇帝倒是有幾分魄力。”

“也是事出有因。”林皓白敘道:“早在炎朝的時候,武林中有一個名叫雨上煙的奇人。此人武功化神,色膽包天,聽說西域進貢來一個傾國傾城的絕世美女,便御一把飛劍,光天化日之下到皇宮將那女人擄走,給皇帝戴了一頂大大的綠帽。隨後朝廷出動人馬,把這九州內外翻了個底朝天,但兩人就像人間蒸發了一樣,從此再無音信。炎武帝龍顏大怒,憤恨之下,將此事遷怒於整個武林,親率三十萬鐵騎將中原大大小小所有門派滅的一乾二淨,不僅如此,他還頒下一道聖旨,凡偷學武藝者,一概格殺勿論。這也導致後來天下大亂,原本如日中天的大炎帝國也因此滅亡。”

程曦奇怪道:“這道聖旨不是很好麼,怎麼會引起天下大亂呢?”

“因為有些不嚴謹的律法一旦頒佈,它在生效的過程中就會發生變化。”林皓白引用林曉的話說道。

“什麼意思?”程曦有些聽不太懂。

林皓白道:“你想想,假如我和你本是一對好鄰居,可有一天你因為一點兒小事得罪了我,我心裡很不高興,便到衙門舉報你偷學武藝,縣令大人正愁抓不到練武的人,不好向上面交差,不由分說,將你屈打成招,一刀咔嚓了。如此這般,人人自危,天下又豈能不亂?”

“好像有幾分道理。”聽林皓白這麼一說,此舉確實有些欠妥。程曦眨著眼,又問道:“既然以前已將練武的人差不多殺光了,為何現在這股風氣還這般盛行?”

林皓白道:“武學一道,玄之又玄。人們最初練武的目的只是為了強身健體,祛病延壽,不過有的人天賦異稟,練到一定程度就會突破界限,變成當世強者。他們從此縱橫江湖,叱吒風雲,但想到自己終有油盡燈枯的一天,一身絕學帶入墳墓不免太過可惜,又想教後世銘記頌揚,於是開宗立派,將武藝授業傳承。如此經年累月,江湖上自又會流出許多各式各樣的武功來。”

程曦若有所思,道:“小時候我經常問大哥人為什麼要吃飯,為什麼要睡覺,鳥為什麼在天上飛,魚為什麼在水裡遊…他說‘存在即合理’。以前我不懂,現在好像有點兒懂了。”

“是啊,存在即合理。如果人不吃飯不會餓,自然便不用吃飯;不睡覺不會困,自然也不用睡覺;如果鳥兒不在天上飛,魚兒不在水裡遊,它們也能逍遙自在,那就不會練出飛翔和游水的本事來。”林皓白道:“如果有一天,這世上出現一種比武功更容易掌握,更令人懼怕,更讓人屈服的東西,那麼也就沒人練武了。”

兩人海闊天空,談天說地,不覺月亮已向西沉去。

程曦望著東邊隱隱泛起的白光,道:“再過一兩個時辰天就要亮了,咱們趕緊趁夜下山吧。”

“下山幹什麼去?”林皓白道:“一會兒還能美美的觀一觀日出。”

“你傻啦?”程曦焦急道:“你將覺開打下山崖,天一亮他的屍體被寺裡和尚發現,他們豈會善罷甘休?現在不走,等和尚將你捉去問罪麼?”

林皓白道:“我是為救人,又沒做錯什麼,若與你偷偷跑了,反倒有口說不清。更何況咱們也不能將候遠一個人丟在寺裡啊。”

程曦秀眉緊鎖,憂道:“話是如此,但萬一管事的和尚心生偏袒,叫你賠命,那…那可怎麼辦!”說著,美目裡已盈滿淚水。

“放心,不會的。”林皓白安慰道:“方丈乃是得道高僧,只要說清緣由,他定不會為難於我。再不濟,還有釋渡和釋根首座作保,最壞捱上幾十棍也就頂上天了。”

程曦道:“那兩個和尚又怎會給你作保?”

林皓白微微一笑,道:“自然是有求於我了。”

程曦淚眼汪汪,道:“你說的都是真的?可不準騙我!”

林皓白輕輕按著她的肩,柔聲道:“我如果騙你,就認你當姥姥。”

“討厭!”程曦輕輕跺了跺腳,低眉道:“我才沒那麼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