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臉的妖女,我們不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門來,今日斷不能教你安然下山!”

“你這蛇蠍女子,與白浩狼狽為奸。識相的話,我勸你當著眾人的面道出實情,免遭牢獄之苦。”

“不錯。只要你將白浩殺害覺開師兄的始末如實陳述,咱們便網開一面,不與你為難。”

“何須浪費口舌,先將這不知廉恥的妖女拿下再說。”

少林寺門前吵吵嚷嚷,七八十個黃衣僧人圍成一個圓圈,個個面有慍色。中間是程曦、黑牛、候遠三人,旁邊還伏著一隻木頭假人,被層層棍棒緊緊鎖住。

一個眼窩深陷的瘦和尚大聲斥道:“候遠,你一心要與他們同流合汙是不是?”此人正是覺明。

候遠護在程曦身前,面無波瀾道:“師叔,這位程姑娘是弟子的朋友,她即便有錯,也由弟子一力承擔。”

“擔什麼擔。”程曦推了一把候遠,道:“不關你的事,你讓開。”

候遠堅聲道:“你的事就是我的事。”

覺明喝道:“這妖女害死了你師父,你還護著她!”

候遠淡然道:“覺開這個師父,遠沒有我這位朋友重要。你一意要報仇,便將我的性命取走好了。”

“好啊!”覺明恨聲道:“覺開師兄一向心厚好善,沒想到竟收了你和白浩兩個大逆不道的孽障!今日我先清理門戶,再殺這妖女,替師兄報仇!”

覺明揚起手掌,就要發難,覺苦從身後一把抱住他,連勸道:“師兄!千萬不可衝動!”

見覺明真動了殺心,旁邊幾個僧人也急忙勸阻上來,道:“這幾人咱們還是交給方丈處置吧。”

“你們撒手!”覺明氣的一跺腳,青石板上立時碎出數道裂紋。

“阿彌陀佛。”寺門裡傳來一聲佛號。

“首座。”除開壓制木頭假人的十來個和尚,少林寺僧眾接連回身,向釋渡行禮。

釋渡大步踏來,沉聲道:“覺明,你要幹什麼?”

覺明硬著脖子道:“我要為師兄報仇!”

釋渡呵斥道:“此事尚未查清,覺開又下落不明。平白無故,你報什麼仇!”

覺明指著程曦叫道:“我不管,反正就是她和白浩害死了師兄。大不了我殺了這妖女,再一命賠一命是了!”

“放肆!”釋渡喝道:“滿口胡言亂語!玄慈、玄悲,你倆將他帶去戒律院,杖責三十。”

“我不服!”覺明大叫一聲,扯著嗓子道:“首座!弟子追隨你和方丈多年,為什麼你們一味偏袒一個外家弟子?就算他香火錢燒的多,也不能如此不公不法…”

釋渡陰沉著臉,道:“你追隨的是佛祖,不是我和方丈。你妄語成性,再加三十棍。”

“覺明,你少說兩句。”兩個和尚將人架住,拉回寺裡去了。

釋渡嘆了一口氣,回過身,道:“施主緣何又上山來了?”

程曦瞪著雙眼,質問道:“方丈老賊人呢?為什麼不出來!”

“你這刁蠻女子,忒也無理!”眾和尚豎眉瞋目,紛紛呵斥。

釋渡擺了擺手,道:“你們都回去罷。”又道:“那個木傀儡也不用管了,都回去。”

一個青年和尚道:“首座,這玩意兒厲害的緊…”

旁邊一個面黑的和尚撤下棍,搗了兩搗,小聲道:“叫你撤你就撤,它還能奈何的了首座不成?”

青年和尚摸了摸腦袋,隨眾人收起長棍。

木頭假人站起身,傳出一個聲音:“主人,還打嗎?”

“它居然會說話!”和尚們不禁一陣驚吒。

程曦沒好氣道:“回來。”心道:“這東西果然越用越不行了。”伸手彈了幾彈,砰的一聲,木頭假人變成一隻巴掌大小的木偶回到手中。

這一番操作下來,釋渡同樣震驚不已,心道:“看來這並不是簡單的傀儡術…”隨即回過神,請道:“施主,咱們還是移步知客亭說話吧。”

程曦道:“不必了,我要問方丈幾句話,你叫他出來。”

釋渡道:“有什麼話施主跟我講也是一樣的。”

程曦道:“你做得了主麼?”

釋渡道:“自然做得。”

程曦道:“那我倒要問問,你們這些和尚口口聲聲說什麼‘出家人不打誑語’,為何出爾反爾?”

釋渡不言,隻身向知客亭走去,等幾人上來,才道:“眼下的情形你也都看到了,不將白浩關起來,實在難以服眾。”

“可方丈他明明答應過我!”一想到林皓白在地牢裡受苦,眼淚便止不住的盈了出來,程曦哽咽道:“你們言而無信,這回休想趕我下山!”

釋渡一臉難色,道:“話是如此,但現在找不到屍體,無憑無據,大家如何肯信?”

程曦哭道:“不信就不信,找到屍體又怎樣?”

釋渡道:“依白浩之言,他一掌打在覺開左肩,將人震落山崖,當時覺開離崖尚遠,足可見這一掌威力。如果找到屍體,覺開肩上必有重傷,得此驗證,便說明你和白浩沒有撒謊。”

程曦抹了把眼淚,道:“若是覺開沒死,自己跑了呢?反正那天他說自己不會再回少林寺了。”

“這不可能。”釋渡道:“別說是他,我從那跌下去,也非死不可。”

“難不成他真生出翅膀飛了?”程曦一陣發疑,沉思了半晌,道:“我須走一趟看看去。”

黑牛勸道:“姐姐,我和候遠跟去找過好幾次,山崖底下啥也都沒有,去也白去,咱們還是別費這個力氣了。”

程曦瞪了黑牛一眼,思量道:“咱們還原一下當時的情形,說不定會有收穫。”

“哦?”釋渡眼皮微微一跳。

程曦道:“老和尚,你跟我去思過巖,黑牛、候遠你倆去崖下面等著,我自有辦法。”

釋渡滿腹狐疑,只得同去。到山前,程曦向候遠交代了一番,四人便分道揚鑣。

紅輪西沉。程曦攀上崖頂,累的氣喘吁吁,稍微休緩了一會兒,問道:“他倆應該到山下了吧?”

釋渡道:“應是到一陣了。”

程曦從四下找來幾塊碎石,向北扔下去,當做訊號。隔了片刻,朝西一指道:“老和尚,你從那巖上劈幾塊大一點的石頭下來。”

釋渡走上去朝思過巖一端快速劈了幾掌,登時石屑飛濺,幾塊上百斤的石頭從巖面上分出來,穩穩落在地上。

程曦道:“再勞煩你將這些石頭從這拋下去。”

釋渡一揮袖袍,將那幾大塊石頭捲了起來,一旋身,石頭盡從崖北飛落。許久,轟轟隆隆的聲音才從山底迴響上來。

這時程曦從懷中掏出木偶,扯動線頭,呼啦啦,木偶身形暴漲,變成一隻七尺高的假人。

程曦摸著假人圓墩墩的腦袋,咬了咬嘴唇,輕聲道: “今日…你便為我最後做一件事。”

木頭假人道:“主人請講。”

程曦來回走了幾轉,認準地方,道:“你站這來。”

木頭假人站定。

程曦道:“老和尚,你用好力道,一掌將它打下去。”

釋渡方才明白過來,道:“便如當日白浩發掌打覺開一般?”

程曦道:“不錯。”

釋渡問道:“貧僧要使多大的力氣?”

程曦道:“便讓這假人飛出去二十五六丈的樣子。”

釋渡大概估了估假人的分量,倒退兩步,一掌擊了出去。

見木頭假人飛落山崖,程曦道:“走罷,咱們現在去山下看看。”

二人繞到山底,此時天已黑盡,好在月光皎白,山澗一石一木尚自看得清楚。

候遠和黑牛遠遠望見他兩條人影,匆匆迎了上來。

候遠道:“程姑娘,你那木頭假人砸下來的地方果然不太對勁。”

“哦?”程曦心中一凜,忙問:“你看出什麼了嗎?”

“你們過來看。”候遠遂向前引路。

行了半里,眼前是一條緩緩的長坡,坡面上斷斷續續幾道槽坑好似一隻巨型猛獸的爪痕。候遠朝坡下草叢一指,笑道:“這些石頭砸下來的時候真把我和黑牛嚇了個半死。”

黑牛埋怨道:“姐姐,你何必要丟那麼大的石頭下來…”

程曦道:“這不是怕你倆吃不準位置麼。”

又往前走了幾步,四周散落著木偶身上幾截殘肢。候遠停下腳步,伸手虛畫著一個圓圈,道:“這便是木頭假人掉下來砸中的地方。”又道:“當日我與寺裡的法師滿山找覺開屍體的時候未曾注意,今日範圍小了,才瞧出一些眉目來。”

程曦鎖著眉頭,仔細端詳著面前凹陷的土坡,道:“這兒有什麼特別之處?”

候遠道:“你在周圍挖幾把土試試。”

程曦滿腹狐疑,蹲在地上挖了兩把,仰頭道:“這也沒什麼啊?”

候遠道:“多挖幾個地方。”

程曦挪著步子,左挖一挖,右挖一挖。

候遠道:“現在你往前走幾丈,再試試看。”

程曦心裡犯著嘀咕,走了七八丈,蹲下身又挖了幾下,奇道:“咦?這裡好像比剛才那邊硬的多。”

釋渡一聽這話,也挖著試了一試,思考良久,道:“候遠,你的意思是說覺開摔下來的這片坡地被人翻過一遍?”

“嗯。”候遠點了點頭。

程曦不解道:“他翻地做什麼?”

“應該是為了掩蓋覺開摔落的痕跡。”候遠道:“此人心思縝密,他翻過坡地之後還特地從別處弄來一些舊土平在上面,所以很難教人發現什麼端倪。”

“啊?”程曦驚了一聲,問道:“那你又是怎麼覺察到的?”

候遠道:“木頭假人摔下來以後,黑牛問我:‘為啥石頭砸下來的動靜那麼大,假人反倒一般?’我隨口道:‘自是石頭重的多。’黑牛抱起假人一截軀幹,道:‘這假人的份量也不輕啊,胳膊和頭都摔飛了,還足有一百來斤呢。’我上去一試,果然如此。雖不清楚是什麼緣故,卻猛地發現石頭那邊砸出來的土坑與假人這邊土的成色不太一樣,於是我就在兩邊都挖了一番,結果這一片不僅土色淺,土質也松,後來我又在坡上其他地方試了試,結果只有假人摔下來的這片坡地與別處不同。這才推測這裡被人動過手腳。”

釋渡沉吟道:“這麼說…我與眾人來到之前,已經有人將覺開的屍體移走了?”

“哼!”程曦呵呵冷笑,道:“如此掩人耳目,不知安的什麼心?”

“阿彌陀佛。”釋渡見她話裡有話,道:“那日方丈師兄見過白浩,聞知此事,回來當即命我帶了幾十個弟子前去搜尋,絕無空餘教人將屍體提前移走。”

候遠道:“這般仔細的清理痕跡,確實要花許多功夫。這個人,可能很早就在這了。”

一聽候遠這麼說,程曦也糊塗了,一時分不清這人到底是好心,還是歹意。

釋渡道:“看來此事還須重新考量,回去我便一一查證所有人當日行蹤。”

“老和尚!”程曦厲聲道:“此事若是查不清楚,你莫非要將白浩關一輩子?”

釋渡道:“這個自然不會,只是事到如今,鬧得不好收場了。”

程曦道:“我不管你如何收場,你給我個準話,什麼時候放人出來?”

“這個…這個…”釋渡躊躇不決。

程曦威脅道:“好,不放是麼。明日一早,我便將什麼沒量經、八象功抖到江湖上去。”

“萬萬不可!”釋渡左右瞟了一眼,忙道:“這樣,如果過了端午還沒有定論,便算此事了結。”

候遠道:“那豈不是要錯過四月的考試?”

“不行!”程曦道:“十天要是還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就將人放了!”

釋渡道:“就算白浩如何情有可原,他失手殺人總歸有錯,何況他一再犯戒,就算放他出來,還須日日誦經,向佛祖誠心懺悔九九八十一天方可贖洗罪過。考試的事,就莫要再想了。”

“啊。”候遠失望的嘆了一聲。

程曦怒道:“你不答應,咱們只好各行其是。”

“阿彌陀佛。”釋渡兩手一合,低眉垂目道:“貧僧恕難從命,施主若一意孤行,那也沒法奈何。”

程曦見沒有迴旋的餘地,一跺腳,又找藉口道:“如今你們少林寺的和尚怨氣沖天,若有人心懷不軌,暗處下手,你卻如何防備?”

釋渡道:“施主放心,我師弟釋根與白浩同吃同住,絕不會有半點差池。”

黑牛勸道:“姐姐,只要能保證大哥安全,晚些下山就晚些下山,咱們也不急這一時半會兒。”

候遠也安慰程曦:“你不用擔心,釋根首座武藝超群,有他陪伴,想必老白十分安全。”

“就你倆會做好人!”程曦心裡清楚老和尚斷不會繼續讓步,只好旋身,氣沖沖的下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