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蒙,星疏。重陽過後西風漸冷,林皓白生起火,熱上一壺黃酒。

鹿蕭捏著酒碗,視著爐中跳動的火焰,眼神木然。

宋野道:“強中自有強中手。武林大會高手如雲,三弟何必耿耿於懷。”

鹿蕭黯然道:“就差一步了。若到銀擂,人也心甘…”原來他折戟沉沙最後一輪,敗在一名藩僧手下。

宋野慰藉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三弟,想開點兒。”

鹿蕭抬頭道:“大哥,你便不可惜?六十四擂有強有弱,實力參差不均,稍有運氣,抽一隻好籤,足可殺出重圍,揚名立萬。”

宋野道:“這次有幸領略張家鬼刀,我已知足。”

鹿蕭嘆了一口氣,道:“到底還須實力說話。二哥硬茬子碰的不少,可現在還沒拿出真本事來。”

宋野笑道:“你跟他比什麼。別說銅擂,就算到了金擂,二弟照是不虛。”

林皓白給二人添上酒,道:“大哥折煞我了,武林大會藏龍臥虎,人才輩出,我亦大開眼界。”

“是啊,有幾位武林新人,當真出彩。”宋野飲了酒,盤點道:“第一擂何家歡,武功一般,暗器功夫卻已臻化境,尤其六番戰那一手飛蝗過境,恐怕連江湖中一些大大有名的人物見了都避猶不及。這人手段陰辣,從不留活口,是個不折不扣的殺人魔頭。”

“十二擂名劍山莊巫薄雨,身法輕盈,用劍極有靈性,七輪戰罷一塵不沾,幾大掌門宗師都對他讚不絕口。”

“三十七擂丹霞傳人景千,真個年少輕狂,自始至終僅以單手禦敵,武功深不可測。”

“最引人注目的當屬五十四擂那個醜怪女子,自稱是火焱子火老前輩的傳人,僅使一招千手長便已無人能破,還不曾見其他招數。”

林皓白呢喃道:“火焱子?這名字聽著有點兒熟悉…”

宋野奇道:“二弟竟不知他?”又道:“火老前輩師出五行宗,方一出道,即往劍閣,敗卓定平,索回師門寶劍。接而上少林,又敗靈淵大師,封天下第一,掌管江湖一甲子,平生無敗。”

林皓白聽罷,讚道:“好一個神人!可這‘五行宗’我卻也沒怎麼聽過。”

宋野道:“此派一脈單傳,入門條件又極為苛刻,人丁稀薄,故不盛名。那五行宗太祖號作金子,從五行相生之理,尋一徒為水性體質,取號水㵘子;水㵘子之徒為木性體質,號木子;木子之徒為火性體質,號火燚子;火燚子之徒為土性體質,號土㙓子。傳此,一輪畢也。再往下傳,則為二輪,須從五行相剋之理,土㙓子徒號水淼子,水淼子徒號火焱子,火焱子徒號金鑫子,如此延續。”

林皓白略微一想,問道:“那最後到‘土土子’這一代又該如何延續?”

“不,若至最後,只一字,還該是‘土’。”宋野道:“據金子推算,如果五行宗二十五代人傳承未斷,土死後,天下將滅。若中途斷代,則提早滅之。”

“啊?”林皓白嚇了一跳。

宋野道:“只是一則荒謬之言,卻不必當真。”

三人對飲了一番。鹿蕭低吟道:“難不成火老前輩真還活在世上?”

宋野道:“火老前輩一百年前神秘失蹤,並無死證,這種武道妖怪若是練成某種奇功異術,活到現在亦大有可能。史書有載,春秋時寒山道人拓跋離曾活了二百二十九歲,算起來,他老人家不過一百八十歲的年紀而已。”

鹿蕭嘆道:“金鑫子前世修來何等福氣,才會被火老前輩看中。”

林皓白笑道:“誰叫人家體質相投,醜人有醜福。”

鹿蕭道:“我若有這般機緣,生的再醜也好。”

林皓白道:“你是男子,自當無妨。女兒家,好身手不如一副好皮囊。”

宋野玩笑道:“怎麼,難道天下女子都要生成陸姑娘那般才行?”

“哈哈哈!”三人大笑。

清晨,朝陽噴薄,紅輪東昇。陸霜白衣斗笠,站在人群中尤為顯眼。

銀擂第一輪,林皓白便遇著殺人不眨眼的魔頭何家歡。

“你好。”何家歡一副病懨懨的模樣,有氣無力的拱了拱手。數十個肉眼難辨的毒釘跌落在地,林皓白笑容詭異。

偷襲不成,何家歡眼裡滲出毒光,射出一排飛鏢。

林皓白伸指一彈,飛鏢齊裂,四散的毒水在他面前滑落,像是潑在一面鏡上。

何家歡心底升出一股不祥預感,雙臂一展,袖口湧出無數黑粒。

鹿蕭道:“這麼快就交老底了,看來這魔頭深知處境不妙。”

密密麻麻的黑粒果真如蝗災一般,鋪天蓋地,林皓白未做反應,便已捲入其中。上一個中了此術的人,頃刻就化成一堆灰燼。

噼裡啪啦,似爆竹炸響。

歐陽馨驚道:“真不會出事?”

“不會。”宋野和鹿蕭異口同聲道。

果然,林皓白毫髮無傷。

何家歡見狀不妙,連忙求饒:“少俠武功蓋世,何某認輸。”

林皓白一步一步徑直走來,不知何時手中多了一把木劍。

何家歡見他不肯干休,怒道:“我與你無冤無仇,何必欺人太甚!”

林皓白道:“銅擂那七人莫非與你有冤有仇?”說話間,已欺至何家歡身前。

何家歡向後一躍,彈指不停。

林皓白避也不避,周身白芒微泛,一隻只墨綠小針全都掉在地上。

宋野嘆道:“這人被克的體無完膚。”

何家歡扭頭就跑,無奈輕功不佳,還來不及跳下擂臺,便被木劍貫胸…

眾人紛紛叫好,鋤奸肅惡總能大快人心。

歐陽馨一陣驚懼,心道:“這繡花枕頭竟也不是什麼善茬。”

陸霜退出人群,又回屋去了。

第二輪,林皓白碰到一個熟人,正是茶館裡挑事兒的綠臉漢子瓜皮兒。

林皓白調侃道:“瓜哥,需要讓座麼?”

張錢豹撕掉上衣,眼裡快要噴出火來。一鼓勁,只見他的身體迅速膨脹,轉眼便粗了一圈兒。

張錢豹磨牙鑿齒:“這次要你好好嚐嚐爺爺的拳頭!”

拳風颳的林皓白麵門生疼。張錢豹一面出拳,一面吼叫,就像一頭髮瘋的野獸。

林皓白腳步生花,教這一頓組合拳全打在空氣上。張錢豹打不到人,只好朝地板洩憤,只一拳,擂臺便從中間夭折。

林皓白壞笑道:“毀壞東西是要賠錢的。”

張錢豹渾身肌肉發紅,嗖的一聲,身法較之方才快了十倍有餘。林皓白閃了幾下,見他黔驢技窮,再無別樣招數,耍的夠了,便一拳迎了上去。

張錢豹狂笑道:“縮頭烏龜竟敢找死!”

拳頭碰拳頭。

張錢豹笑容凝固,眼中佈滿驚駭。

撐回住處,張錢豹疼的“嗷嗷”直叫。紫袍中年人替他接上腕骨,嘆道:“見著他就該讓你認輸的,又怕誤你心性。哎!”

巫薄雨倚在窗前,問道:“老餘,那小子什麼來歷?”

紫袍中年人沉吟道:“初見時我只有三分猜測,今日看來,師承劍神無疑。”

“哇!怪不得他輕輕鬆鬆就能接住師傅你的慢珠兒呢。”唐小巧一臉花痴的道。

巫薄雨吹了吹快要遮住眼睛的髮絲,道:“我若迎上他,可有勝算?”

“絕無勝算。”餘正道:“除非你肯學那劍法。”

“我還不想早死!”巫薄雨立直身子,出門去了。

斃命何家歡,對拳張錢豹。歐陽馨這回沒敢再對林皓白張牙舞爪。

“公主大人,今日怎的如此收斂。”林皓白還是那麼賤,彷彿一眼就能洞穿別人心思。

歐陽馨一拍桌子,瞪起眼道:“嘚瑟什麼!武功高了不起啊!你欺負我試試!大騙子!”

宋野笑道:“公主莫非上過二弟的當兒?”

歐陽馨氣鼓鼓道:“他裝傻充弱,要死不活,騙我錢財!哼!”

黑牛啃著醬豬蹄,嘴裡含糊道:“沒錯,沒錯。大哥一貫這般德行。”果然拿人手短,吃人嘴軟。

“皓哥哥下一個對手是誰啊?”花月弱弱問了一句。

鹿蕭道:“吸星魔,黃路泉。”

“聽起來好嚇人!”歐陽馨不由打了一個寒顫。

宋野道:“這人算是魔道一派,跟劍魔莫天流走的一個路子。”

鹿蕭道:“黃路泉成名在近,招式陰損古怪,實力上也不大好說,二哥不可大意。”

林皓白道:“我就喜歡這種魔頭。”

第三輪。

黃路泉身材高大,頭上扎著許多小辮,兩隻毒蛇般的圓眼死死盯著林皓白。林皓白報以溫煦微笑。

黃路泉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唇,抽出腰間長劍,未曾傷人,卻在滴血。

一劍遞來,林皓白護身盾起。噗呲。這劍不似凡物,竟能輕易破罡。林皓白飛速倒退。

黃路泉也不追擊,將劍一橫,手指捋了一捋,頓時血染劍身。他順勢一揮,一隻腥紅血獸自劍尖湧了出來。

林皓白拍出一掌,那血獸潰成一團血霧,將他罩在裡頭。

黃路泉獰笑一聲,左手當胸一放,捏成爪型,血霧一頭被牽引著拉出一道長線,鑽入爪心。

宋野沉聲道:“他想吸二弟的內力。”

林皓白開啟丹田之氣,又通諸處要穴,笑道:“不知你吃不吃得下。”

氣機狂湧而出,血紅長線一下子粗了幾倍。黃路泉雖知不妙,卻還是捨不得這股充盈的內力。血線愈來愈粗,只聽嘭的一聲,他直將自己吸的爆體而亡。

林皓白搖了搖頭,道:“真是個貪吃鬼。”

花月輕輕靠了過來,低聲道:“皓哥哥,那人死了嗎?”

林皓白輕輕叩了花月額頭一下,柔聲道:“你希望呢?”

花月細若蚊吟:“壞人該死,但我不想皓哥哥殺人。”

碧空如洗。

第四輪,曾擊敗鹿蕭的納西藩僧施了一禮,一掌推來。

“千佛手!”藩僧低吒一聲,一掌化千,重重掌影如風雲變幻。

林皓白迎了一掌,藩僧腳根不穩,連退了七八步。心中暗贊:“好少年!不但一眼看出端倪,而且內力很強!”

“大智大覺!”藩僧打出一套柔拳。

柔中有剛!林皓白搓了搓生疼的胳膊,心道:“這和尚怎麼都是鋼筋鐵骨。

藩僧步步緊逼,不留絲毫空隙。林皓白雙臂泛起白光,這回輪到藩僧吃痛。

“果然英雄出少年!若你能接下此招,小僧低頭認輸!”藩僧收起拳腳,雙手合十,嘴裡“烏拉烏拉”不知唸的什麼,聲音越來越大。

臺下有識貨人驚道:“西天梵音!是那一招!”

藩僧金剛怒目,左掌豎在胸前,右掌朝天一擊,喝道:“如來神掌!”

天空暗淡,一隻巨大無比的手掌向下壓來,人群驚叫著遠遠散去。林皓白拔出木劍,一道白色劍光將遮天大手輕易洞穿。掌影即刻消散,藩僧吐出一口鮮血。

“這少年竟能生出劍芒!”臺下炸開了鍋。

不遠處梧桐樹下一個身材高大的僧人啃著燒雞,全然不顧形象,只聽他嘲弄道:“狗屁!如來腳掌還差不多。”

第五輪,林皓白對陣的是青龍會宗師劉光,一個十分乾練的中年漢子。

劉光飛身一拳砸來,一股叫人窒息的壓迫感讓林皓白不敢怠慢,兩腳一錯,生起魅影步。

劉光兩手掌根相連,彎指成爪,發力喝道:“排山倒海!”

青影頓散,林皓白向天旋起。

“張弓射日!”劉光雙膝一曲,蹬地一彈,宛如離弦之箭。

林皓白罡氣流轉於掌,硬接了一拳,不由震的氣血翻湧。

“好!”劉光額上青筋暴出,向天躍了幾丈,喝道:“猛虎下山!”

一團虛影果真如惡虎一般從空中撲來。林皓白又與劉光對了兩拳,手臂登時痠軟。

“蛟龍出海!”劉光身形飛速旋轉,帶起一陣惡風。林皓白這回學了乖,掏出木劍,劃出一道長虹。

劉光爬起身,額上幾顆豆大的汗珠滾落而下。他扶著臂膀,忍痛道:“多謝小兄弟你手下留情,在下輸的心服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