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二十一日,金擂開擂,擂臺便是太清宮白玉廣場那個巨大的八卦圖案。

擂北設下王帳,秦王歐陽顥今日也會親臨到場。擂東為王公大臣設座三十六個,都是中秦朝中手握實權的大官兒。擂西為富賈豪紳設座三十六個,座位由拍賣所得,最低的也需幾千兩白銀。擂南為江湖武夫設座三十六個,除了榜上到場的名人,還包括七位銀擂擂主。至於其他人眾,可在東、南、西三面層層往外環繞。

不到辰時,廣場除了正北一片空地,已被圍的水洩不通。今日出場的可是全天下一等一的頂尖強者,這份熱鬧想必人人不想錯過。

幾人一行,高談闊論。

一胖子道:“哥幾個,此番湧現的江湖新秀裡,你們最看好誰?”

一瘦子搶先道:“劍鬼!當然是白衣劍鬼!”

胖子道:“劍鬼早已名列榜單前十,暫且不談了。”

瘦子道:“不算劍鬼,那便只有火焱子火老前輩的徒弟,金鑫子了。”

“不錯,不錯。正是她。”聞言,一高一矮兩人齊聲附和。

胖子道:“金鑫子名氣是大,實力也厚。但我與你們不同,我更看好名劍山莊巫薄雨。此人劍路寬廣,劍招精妙,是不可多得的劍術奇才。”

一圓臉道:“依我看,鬼刀張揚才是年輕一輩中的翹楚!”

一方臉不服道:“他若是翹楚,那丹霞傳人景千便是魁首!”

一面白的道:“別爭了。要我說,能在銀擂當上擂主的哪個沒點兒過人之處。”

胖子道:“此言差矣。這七人中還真有一個渾水摸魚之徒。”

一面黑的道:“聶兄指的,莫非是銀七擂?”

胖子道:“不錯,正是那個林皓白。”

面白的道:“聽聞此人會上連斃何家歡、黃路泉兩大魔頭,還破去納西藩僧一招如來神掌。聶兄何出此言?”

胖子道:“銅擂我看過他幾次。此人武功平淡無奇,卻屢能險勝,其根由,乃是白衣劍鬼暗中出手,這才助他拿下擂主之位。”

瘦子道:“這人與劍鬼又有什麼淵源?”

胖子道:“可能是半路收的徒弟罷。當日進宮時我曾排在他們身後,同行的還有一個黑壯漢子。”

面黑的道:“確如聶兄所言,我也見過他兩回。這貨明明常被人打的抱頭鼠竄,但對手總是莫名其妙就認輸投降,也不知是何道理…”

幾人同道:“不錯。昨日對那仙人也是一樣。”

宋野與鹿蕭聽到這番對話,不由啞然失笑。

巳時,只聽宮裡傳來一聲“大王駕到”,眾人烏壓壓的跪倒,恭迎聖駕。

三百名御前侍衛在前開道,十二名大內高手隨陣保駕,六匹汗血寶馬拉著龍輦,徐徐前行,車身金玉寶珠,龍鳳呈祥。

行至北邊空地,秦王步下龍輦。只見他天庭飽滿,地閣方圓,兩耳垂肩,雙手過膝,面如冠玉,唇若塗脂,隱生生有佛像之態。

“眾卿平身!”歐陽顥聲音寬厚,讓人不禁頓生好感。

一眾太監支起紫黃羅傘。這傘紫黃二色,皆方五尺,不施繡紋,四角出銅龍首,垂五彩流蘇。

一眾太監安好紫金龍椅。這椅乃髹金雕龍木椅,紫檀木製框架,內嵌樺木板心,底部乃進深三尺須彌座,通體髹上黃金,四條金龍盤靠手柱而上。

歐陽顥坐定,見南面空出十餘個位子,溫溫一笑,朝掌教洪先虎點頭授意。

洪先虎手中拂塵一掃,巨大的八卦圖案緩緩升起。他朗聲道:“第一輪,由銀三擂擂主張揚,挑戰玉面刀皇尤紅雪!”

黑影一閃,一個瘦骨嶙峋的青年男子拄著一柄不相稱的九耳八環象鼻刀立在臺上,而南面座上卻不見尤紅雪的身影。

這時人群忽地讓出一條小道,一名長髮白衣的獨臂男子垂著頭,提著一柄短刀緩緩走來。

張揚瞪大眼睛,按捺不住心中激動,仰天長笑:“他應戰了!他應戰了!哈哈哈哈!”

八卦擂前並無臺階,尤紅雪卻拾階而上。站定,抬首向北鞠躬,歐陽顥微微回笑。

尤紅雪道:“刀客之戰,若顧及生死,便落了下乘。”

“好!此生足矣!”張揚貪婪的舔了舔嘴唇。

一刀擊出,快的超乎想象。尤紅雪身體將將斜了半毫,似不動一般,便避過刀鋒。

張揚眨眼斬出七七四十九刀,每一刀都在常人意料之外,卻都在尤紅雪計算之中。

大刀刀氣暴漲,張揚使完張家九九八十一記鬼刀,卻仍未逼得尤紅雪出刀。

尤紅雪淡淡道:“快刀鬼刀於我無用。”

張揚雙手握刀,冷汗密佈。只聽一聲暴喝,刀身紫電環繞。

“風雷刀?”宋野驚叫了一聲。

尤紅雪眼裡終於有了神采,玉面皚皚刀也出了刀鞘。這刀光潔無暇,宛如白玉。

天空電閃雷鳴,一個黑影從天而落。

一陣溫和的白光拂過面門,張揚回過神來,卻發現自己早已身首異處。他合上眼,喃喃道:“值了。”

宋野由衷感嘆:“沒想到刀客竟也能如此瀟灑飄逸…”

歐陽顥朝身旁藺長風呵呵笑道:“這種比拼也就你們這些武人才看的清澈,孤實在看不出什麼章法來。雷聲一炸,白光一閃,站的站,躺的躺,便已了了。”

藺長風恭敬道:“大王日不暇給,不諳此道,如此也是正常。”

半晌,張揚聽見人聲,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我沒死?”他睜開眼,看到尤紅雪充滿善意的笑臉。

尤紅雪道:“只是一場幻覺罷了。”

張揚道:“這是幻意刀?”

“不錯。”尤紅雪道:“這一趟鬼門關,該能助你修為大進。”

張揚爬起身,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尤紅雪道:“多從死人堆裡爬幾次,你會受益匪淺。”

張揚抱拳拱手:“晚輩謹遵教誨。”

二人下了擂臺,便有小道童上前詢問,尤紅雪搖了搖頭,旋即向南入座,張揚則跟那道童出了廣場。

原來金擂比武之後,如有人願任衛官,便要去真武殿登記入冊。

歐陽顥道:“此人實力如何?”

藺長風道:“回稟大王,可衛五萬之軍。”

歐陽顥訝異道:“落敗一方也有如此實力?”

藺長風笑道:“尤紅雪這般刀客,天下又有幾人。”

歐陽顥又看了一眼南面,空位已然不多。

藺長風心領神會,道:“大王,後來的是榜二莫天流、榜四風不停、榜七陳三年和榜九釋根和尚。”

歐陽顥罵道:“這群老匹夫,給孤行一個跪拜之禮便如此難為麼?那司空笑倒是個實在人。”

藺長風笑道:“武人的膝蓋,可都硬的緊。”

洪先虎這時宣道:“按請戰帖,第二場由銀二擂擂主金鑫子,挑戰天地幫幫主,隕天星韓小平。”

韓小平在《秦武要輯稿》列二十八位,以一雙鐵拳威震西北。

兩人同時起身,韓小平側頭一瞥,冷冷一哼。上了擂,他道:“我從不和女人動手,但你自稱是火老前輩的徒弟,那千手長倒也耍的有模有樣,今日便破例一回。”

“韓老幫主武功蓋世,小女子是有些不自量力了。”金鑫子臉若大餅,鬥雞眼,塌鼻樑,實在醜的不能再醜。

韓小平見她主動示弱,這才略微收起架子,道:“進招罷。”

“得罪了。”金鑫子兩手一展,手臂猶如兩條長蛇向韓小平纏去。

韓小平渾身白氣陣陣,使出成名絕技無畏拳法。

兩人拆了十招,各自都未佔到什麼便宜。

韓小平道:“再不拿出看家本領,我可就不客氣了。”

金鑫子微微一笑,雙臂輕擺,生出成千條虛渺手影,朝韓小平亂拍而去。

韓小平拳上生出黑芒,低喝一聲:“長河流星拳。”

拳如暴雨,千手觸及則散。生猛的拳罡將金鑫子壓得節節敗退,眼看就要分出勝負,但見金鑫子輕輕一扭…

不知發生了什麼,韓小平好像平白捱了一記重擊,滾在地上,咳了兩聲,吐出滿口碎牙。

歐陽顥驚疑道:“怎麼回事?”

藺長風道:“被那女子一腳踢中顎骨。這一腳很快,大王是看不到的。”

歐陽顥道:“有這麼快?”

藺長風道:“此乃火焱子八絕之一無影腿,快無形跡,又無徵兆,常教人防不勝防。”

歐陽顥望著金鑫子道:“這種人應該不會…咦?她也跟小道童去真武殿了。”

藺長風道:“恭喜大王,我軍又添強援。”

第三場,是由丹霞傳人景千,挑戰榜上第二十七位,天羅島島主九節鞭神喬國峰。

燕北遼州有一道奇山,名丹霞山。此山色如渥丹,燦若明霞,山貌七彩斑斕,有落地彩虹之稱。上古時,有一奇女子于山中創派,自封丹霞仙子,自創丹霞神功。可惜她既沒留下姓名,也沒將神功流傳,如今丹霞派只是武林中一個不起眼的小門派,長久以來,也沒出過人盡皆知的英雄豪傑。

景千手持摺扇,一身品紅,頭髮半披半束,臉上掛著清雅的笑容。

喬國峰道:“請!”

景千將摺扇收起,朝喬國峰躬身揖禮。這是他第一次要用兩隻手來應敵。

喬國峰擅象形拳,以一套龍拳先發制人。景千年紀雖輕,拳法卻沉穩老練,以守待攻,絲毫不留破綻。

喬國峰無隙可尋,換以梅花螳螂拳,一連五招,環環相繞,引得臺下陣陣喝彩。

景千嚴絲合縫,泰然化解。

喬國峰以氣催力,拳形多變。虎拳拔山蓋世,蛇拳靈動輕柔,鶴拳咄咄逼人…景千勢如山海,內息綿長,讓他一再無功而返。

“好!”喬國峰讚了一聲,撕開長袍,取下纏在腰間的九節鞭。

景千道:“看來喬島主終於認可晚輩了。”

“你很強。”喬國峰悶聲道:“非常強!”手中節鞭猶如一道霹靂閃了下來。

景千一甩袖,歪頸、擰腰、移胯、勾腳,一邊躲避,一邊輕舞,身姿就如少女一般曼妙。

眾人鬨笑:“這小子怎還跳起舞了。”

忽然,景千渾身五彩繽紛,生出霞光萬道。

“難不成…這是丹霞神功?”釋根呆了一呆,手裡的羊腿也滑落在地。

喬國峰手中節鞭挽出朵朵鞭花。花連花,花套花,花花相連;花接花,花變花,變化多端。

景千身上射出一道又一道絢麗彩光,將鞭花擊得凋零破敗。

喬國峰一時直落下風。他不守反攻,一步一動,一動一變,一變一花,步步有法,動動是花,花與身轉,亦隨步換,鞭打霞光,快而不亂。

喬國峰頭一次叫汗水這般打溼衣襟。他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終於近身,一招白蛇纏身望青天,景千登時動憚不得。

景千道:“我輸了。”語氣裡難掩失落之情。

喬國峰道:“別灰心,日後這江湖有你一席之地。”

洪先虎報畢第四場對陣,巫薄雨吹了吹眉前髮絲,試圖讓心情恢復平靜。他的對手不算很強,在《秦武要輯稿》名列的五十人中只排最後一位。但此戰許勝不許敗,他要讓名劍山莊這塊沉沒的招牌重新浮出江湖,展現在世人眼前。

名劍山莊頗有歷史,曾也舉世聞名。南北朝時,莊主牛真言坐下十大弟子青出於藍,接連參破玄子天光劍,立於武林之巔,繼而引發一股習劍浪潮,拜入山莊便成那個年代武人至高榮光。可惜好景不長,上官一陽、郭二敢、沈三元、李四關、劉五回、付六先、唐七星、周八滿、潘九涼、龐十涓,玄天十劍客相繼離世,玄子天光劍一經數代,再也無人練成,名劍山莊慢慢衰落。

秦初,楊重樓繼任第三十六任莊主,立志重振山莊門望。他苦練劍術十七年,又參劍道十九年,練成玄天劍法中更為艱難的玄子天隕劍。出關後楊重樓為顯手段,先弒武林尊主馬三七,又上少林,破去十八羅漢金陣,一劍刺死方丈圓懷。之後變本加厲,不論緣由,隨欲滅門殺人,令整個江湖聞風喪膽,稍有名氣的,更加惶惶不可終日。終於,天下人忍無可忍,結成同盟,圍攻名劍山莊。楊重樓手持無心劍,淡淡道:“天隕…天隕。等的就是這一天。”他以命述劍,力敵七十二位武林強尊,殺五十一人,重傷二十人,唯一保全的武當掌門也在這番恐怖陰霾下變的瘋瘋癲癲…楊重樓一死,門下八百弟子結成玄天星雲陣,又與眾人廝殺一場。至此,名劍山莊不復存在,武林高手十去八九,許多門派經此一役一蹶不振,而那玄天劍譜也下落不明,整個武林元氣大傷。

後來,七國亂戰,一個劍客在舊址重新建莊,此人名叫薛志,而傳聞中,當年楊重樓失蹤的大徒弟便是姓薛。聞得此訊,各門各派打著舊仇舊怨的幌子都去探究玄天劍譜的下落。那薛志倒也大氣,直接將劍譜原文拓在一面石壁之上,並請了當時聲望很高的大俠言北望做了見證,任人觀摩。薛志言道:“玄天劍法千餘年間不過習成十數人而已,現今名劍山莊無福消受,不如公諸於世,造福後人,也算給那場浩劫下的江湖一個交代。”雖然是非不斷,但薛志的錢和薛志的劍還是讓名劍山莊這個古老門派在江湖上立住腳根,得以延續。

巫薄雨劍招輕妙,如燕穿林。孫念使重劍,每一擊都似怒濤拍岸,寒山雪崩。兩人戰了一個時辰,難分伯仲。

餘正暗暗心急,對手遠不及他,奈何巫薄雨勝負心太重,未能發揮應有實力。

孫念賣了個破綻,巫薄雨險些上當,好在這一劍追的不深,抽身一躲,這才保住一條手臂。

餘正打了個呼哨,將兩隻手往下壓了一壓。

巫薄雨及時調整,心態慢慢平和。又戰了半個時辰,果然漸佔上風。

孫念挑出一劍,巫薄雨向上一翻,單腳壓住劍氣,立在劍尖之上。

孫念氣極,一掌拍出一道氣浪。巫薄雨擰身一閃,又一點孫念顱頂,躍到空中。

這兩下著實瀟灑,惹的眾人拍手歡騰。

“玄劍連花。”巫薄雨回身一劍,抖出九朵劍花。

孫念纏頭裹腦,斜劈一劍。

劍花消散,巫薄雨輕輕落在地上,又吹了吹髮絲,道:“漏了一隻。”

話音未落,孫念背心被劍氣割裂,打了個趔趄,被巫薄雨長劍抵住喉頭。

林皓白伸了個懶腰,道:“這兩人從日東鬥了個日西,看得我頭都昏了。”

陸霜的眼神從未離開過與她隔了三排的黃影,輕聲道:“該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