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飄了一陣雪,天又晴開了。

程曦牽馬上路,出城之後,低頭問道:“向哪邊?”

哼哼面朝西南,努了努鼻子。

程曦躍上馬背,無需指令,大黑馬撒蹄奔走。寒風似刀,哼哼縮著脖子趕緊鑽入披風。

湛藍的天空沒有一絲浮絮,瑰麗的熠熠發光。行至一片枯白的蘆葦蕩,程曦跳下馬,摸了摸馬頭道:“小黑,你去喝點兒水,咱們休息一下再趕路吧。”

這馬自幼與程曦一起長大,頗通人性,昂首嘶鳴一聲,啼噠啼噠朝水邊走去。

程曦摘掉斗笠,舒服的躺在枯草上曬起太陽。

蘆葦深處隱隱傳來一陣窸窣之聲,程曦瞪圓花眸,厲聲喝道:“誰在裡面!”

一個年齡不大的小道士從蘆葦叢中縮著肩膀走了出來。

“小牛鼻子!你鬼鬼祟祟,幹什麼壞事?”程曦拿起斗笠,兇巴巴的問道。

“誤會,誤會!”小道士紅著臉:“小道練畢功法,見仙女姐姐到此休憩,不忍打擾,便一直沒有出來…”

“一個人跑這練功?”程曦心中生疑,面色卻已緩和。“仙女姐姐”這四個字實在中聽。

小道士摸著腦袋:“我是趕路的人,見此地清靜,歇腳之餘,就通了通經脈。”

程曦板著臉:“大過年的,你趕去哪裡?”

小道士道:“原本我也不想出此遠門,只是經歷武林大會,才知自己修為淺薄。這一趟,便是去金子山拜訪師祖。”金子山位於燕北汴州,距此尚有千里。

程曦指著小道士哈哈大笑道:“就你?你這小屁孩兒還上武林大會?別逗我了…”

“沒騙你。”小道士一臉認真的道:“我在銅擂贏了五場,若不是碰到那個扮豬吃老虎的林皓白,說不定還能打上銀擂呢!”

程曦面色一變,焦切道:“什麼!林皓白?”

小道士道:“那人你也識得?”

程曦道:“別廢話!快說,你知不知道他的去向!”

小道士道:“我只聽說林皓白與劍聖一戰之後隨那美人劍鬼一起南下去了。”

“美人劍鬼?”程曦恨恨道:“有多美?”

小道士察覺氣氛不大對頭,緊忙道:“比起姐姐,卻也差了三分。”

程曦白了小道士一眼,道:“只是三分嗎?哼!”她打了個呼哨,小黑聞訊趕來。上了馬道:“小牛鼻子,好好學藝去罷。我走了。”

小道士撓了撓頭,自言自語道:“三清觀不去也罷…”

冷風撲面,程曦策馬疾行,卻總感覺後背發涼,轉頭一看,發現小道士居然悄悄跟在身後,身法還很輕盈。

程曦勒住馬,兇道:“小牛鼻子,跟著老子幹啥?”

小道士一臉憨笑:“姐姐你拿了我東西。”

程曦一頭霧水,不禁將身上摸索一遍,奇怪道:“我拿你啥了?”

小道士扣著手指,羞澀道:“三魂六魄…”

“你孃的!敢調戲老子,信不信…”程曦摸向懷中,轉念還是忍住,用它對付這小道士也太不值當了。於是瞪起眼睛,惡狠狠道:“小牛鼻子,我警告你,要是再敢跟著老子,就把你剁了餵狗!”

小道士可憐巴巴的道:“姐姐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一轉頭,肯定就將我忘了。”

程曦不耐煩道:“你叫什麼?”

小道士道:“李短長。”

“好了,我記住了。”程曦掉轉馬頭,又絕塵而去。

小道士喊道:“可我還不知道姐姐你的名字。”

“滾蛋!”

北風呼嘯,天黑之前程曦終於趕到一座小鎮落腳。吃過一碗湯麵,身體頓時暖和了許多。她直起身,正想上樓睡覺,不料卻對上一雙痴眼。

“小牛鼻子!還敢跟來!”程曦瞄準要害,一腳踢了上去。

李短長雙腳未動,瘦小的身軀朝一旁扭出一個誇張的弧度,嘻嘻哈哈道:“姐姐,莫動氣嘛。”

程曦眯著眼道:“金子山可不是這麼走的!”

小道士道:“耽誤十天半個月也不打緊…”

程曦忽然心中生疑,厲聲問道:“小牛鼻子,是不是程雲派你來監視我的?”

“沒有,沒有…”小道士連連搖手:“你我萍水相逢,絕無受人指派。”

程曦怒道:“那你糾纏老子幹嗎?”

小道士小聲道:“姐姐,我喜歡你,想多看你兩眼…”

程曦臉一紅,罵道:“好哇!小牛鼻子,你敢破戒!”

李短長道:“破什麼戒?”

程曦重重道:“色戒!”

李短長道:“和尚才戒色,我們道士可以追求愛情。”

程曦叱道:“不要臉!”

李短長道:“我師父說,臉沒什麼用處,不要臉,才不會丟臉。”

程曦道:“看來你師父也不是什麼好鳥!”

李短長道:“我師父說,男人不壞,女人不愛。”

程曦道:“女人喜歡的可不是長壞了的男人。”

“我還沒長開呢!”李短長辯解道。

程曦兩手叉腰,訓斥道:“你也知道啊!才多大年紀,就這般放蕩。”

李短長一本正經道:“英雄不問出處,泡妞不問歲數。”

“噗…”程曦壓了壓斗笠,正色道:“小牛鼻子,最後最後警告你一遍,趕快給老子消失,否則我可真的不客氣了!”隨即轉身上樓。

“仙女姐姐…”李短長伸著手又叫了一聲。

“又幹嗎?”程曦回頭兇道。

李短長道:“姐姐,我還有一件事想問你…”

程曦道:“有話就說,有屁就放!”

李短長道:“這客棧裡沒有風吹,沒有日曬,為什麼要戴斗笠?”

“因為我不想招來煩人的蒼蠅。”程曦沒好氣道。

李短長撓了撓頭,道:“姐姐你這麼說就不對了,蒼蠅它喜歡屎…”

“你…”程曦攥緊拳頭。

李短長見狀不妙,連忙開溜。

第二天,一路上再沒出現小道士的蹤影。紅輪西墜,程曦來到吉州北境留豐城。因與燕北戰事,城外戒備森嚴,輪班官兵挨個盤查著入城的來人。

一個留著八字鬍計程車官扯著嗓子,喝道:“你,從何而來,進城為何?”

程曦壓低聲音,胡謅道:“小人來自春水城,進城尋親。”

八字鬍道:“把你頭上斗笠摘了。”

“小人患有眼疾,不能見光,還請軍爺行個方便。”程曦悄悄遞上一錠銀子。

八字鬍熟練的將銀子揣進袖兜,卻張手打翻斗笠,愣了愣神,嘿嘿淫笑道:“小娘子,你口音可不像春水人,只怕是燕北來的奸細…”話未說完,他猛地眼前一黑,昏死了過去。

不知從哪竄出一個灰影,如燕般飛身入城。值守的官兵抄起兵器,紛紛追趕。

“小牛鼻子,算我欠你一個人情!”程曦牽上馬,趕緊乘亂進了城。

正值年關,街上行人不多。

程曦登好客房,天還未黑,便去城中閒逛。路過一家麵攤兒,正好腹中飢餓,遂要了一碗炸醬麵,鑽到氈棚下烤火。

街角處一陣嘈雜,程曦起身望去。

面師傅拉著面道:“樹大招風,估計又有人來踢館打名聲了。”

“那是家武館?”程曦問道。

“你是外地人罷。”面師傅道:“那是王拳師開的館,喚作永豐武館。他有兩大絕招,一個是混沌開天手,一個是五郎八卦棍,方來時就已連敗附近各路好手,十幾年來,上門踢館的人年年有,能打贏的卻一個都沒…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倒黴蛋兒,此番免不了要吃點兒苦頭了。”

“去看看唄。”桌前忽地現出一個熟悉的身影。

“小牛鼻子!”程曦喜道。

“一日不見,仙女姐姐想我了吧?”李短長賤賤笑道。

“呸!”程曦啐了一聲,道:“不過…今天謝謝你啊。”她這人一向很記情。

李短長道:“咋謝,以身相許嗎?”

“你大爺的!”程曦飛出一腳,照舊沒有踢中。恍神間,嬉皮笑臉的小道士像極了某人。

面師傅端面上來,錢也未收,便急急忙忙跑去看熱鬧了。

天色漸晚,院中點著火把,武館眾人擺成方陣,將一個手握長棍的青年圍在中間。街坊百姓裡三層,外三層,將一條街都堵住。程曦跟著李短長,偷偷爬上一側屋脊。

許久,正房堂屋門開,王長明身著練功服大步踏出,北面一眾弟子有序讓出一條道來。

王長明提了提袖子,將手負在身後,笑眯眯道:“小子,聽老夫一句勸,現在走,還來得及。”

青年搖了搖頭,道:“我要是輸了,這條命由你使喚。我要是贏了,要在你這牌匾上刻上名字。”

王長明道:“你既執意如此,過一會兒,可別怪老夫心狠手辣。”

一個穿黑褂的徒弟走了過來,附耳言語了幾句。

王長明冷笑道:“呵呵,原來你還上過武林大會。”

聞得此言,人群驚聲。

王長明又道:“不過你連銅擂第一輪都沒過關,卻不知哪來的勇氣,到此尋事?”

人群又一片譁然。王拳師雖未參加武林大會,但他銀擂實力毋庸置疑,這小子忒也膽大。

青年一語不發,指出一棍。

“真是自尋死路!”王長明揹著手,用腳撥開長棍,霎時又如蛟龍般騰轉數週,輕輕落在地上。

眾人一陣歡呼。王長明卻暗暗心驚,這一棍好大的力道!

青年長棍點地,借力騰空而起,空中翻了個筋斗,又一棍砸了下來。

王長明不敢硬接,急急錯步躲開。撣了撣衣袖,雙掌突然連續交錯。

“混沌開天手!”擠在前面的面師傅激動不已,上次見王拳師出這一招還在兩年前。

王長明掌力恢弘,青年長棍霸道,掌棍相接,二人各自退了幾步。

但見王長明肩部一抖,躍身雙掌齊發,掌風之中,似有龍吟。

青年飛轉長棍,以快打快,鬥了三十來招,察覺對方氣力間有不接,猛地發力一掃,將王長明打出場外,壓倒了一干弟子。

面師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連連自語:“這怎麼可能…這怎麼可能…”

王長明氣急敗壞的推開身旁欲前攙扶他的弟子,大喝一聲:“棍來!”

那黑褂徒弟趕緊將紫金盤龍棍奉了上去。

王長明一把奪過,狠狠瞪了一眼這個“小靈通”,面色陰沉,又回到場上。

青年微笑道:“請賜教。”

王長明將長棍背到身後,左掌探出,右腳劃出一個半圓,嘴中緩緩念道:“陰陽。”只見他棍法一虛一實,一真一假,虛虛實實變幻多,真真假假難捉摸。

青年不分虛實,不論真假,橫三棍,豎三棍,直來直去,大開大合,分明就要以力取勝。

“平山!”

“運星!”

“兩儀!”

“四象!”

“蟠龍!”

“伏虎!”

王長明頻頻變招,場面上大佔上風,但卻始終無法給出致命一擊。

“僅此而已麼?”青年冷笑一聲,從天而降。

王長明舉棍一接,紫金盤龍棍彎出一個可怖的弧度,兩條腿也陷入地中。

“啊!”人們有的抱著頭,有的捶著胸,有的攥著拳,有的跺著腳,紛紛都想:“王拳師怎麼能輸呢?”

青年一隻棍頭抵住王長明的胸口,說道:“你知道我為什麼會止步武林大會第一輪?”

王長明思來想去,只道其中水深,不可斗量。

青年道:“因為我的第一個對手,他是林皓白。”

聽到這話,屋脊上的程曦騰的一下子站起身來。

一旁的李短長則顯得有點兒失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