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嶽批完一堆奏摺,躺直身子,出了一口長氣。

鄧一合邁入殿門,笑道:“怎麼,才當了幾天家,這就受不了了?”

程嶽眼前一亮,開懷道:“先生,你可算回來了。”

鄧一合調侃道:“大王怎麼還沒進入狀態,現在你應該自稱‘孤’才對。”

程嶽罵道:“我孤你姥姥,你這一跑,當真教人破頭爛額。早知道當皇帝這麼麻煩,我就不該與你做這趟買賣。”

“勞累,勞累。”鄧一合道:“好在此行收穫頗豐,沒有白跑。大王辛苦一點,也是值的。”

“哦?”程嶽道:“這次你又辦了什麼好事?”

鄧一合手指棋盤,道:“直說無趣,不如從這裡告訴你。”

“哈哈哈哈!”兩人相視大笑。

日落西山,夕陽的餘暉慢慢從殿中褪去。

程嶽皺著眉頭:“這棋,死局了…”

鄧一合從棋盤中間拿掉一顆程嶽的黑子,放上一顆白子,道:“這不就活了嗎?”

程嶽吹著鬍子罵道:“好啊!你他孃的耍賴?”

“這正是此行之果。”鄧一合從懷中掏出一封密信,遞給程嶽。

程嶽讀過之後,沉吟道:“範安國這顆棋,先生是怎麼找來的?”

鄧一合道:“略微施餌,魚自上鉤。”

程嶽道:“我聞此人在納西朝中頗有口碑,卻何時生了反心?”

鄧一合答道:“因為東征。”

“原來是先生以三顆不悔藥挖的坑。”程嶽頓悟,又道:“不過這個範安國又是怎麼拉攏李上邦的?”

鄧一合道:“李上邦這人心高氣傲,最重臉面,他被阿蘇玫當成男寵,還要和一幫奴才分享憐愛,早已不勝其怒。範安國找上李上邦,可謂是男人最懂男人。”

程嶽笑了一陣,問道:“接下來,咱們該如何行事?”

鄧一合道:“第一步,撤兵,還地,與中秦講和。”

程嶽道:“說打便打,說和就和。歐陽顥的骨頭恐怕沒這麼軟吧?”

鄧一合道:“打是魏恆打的,跟大王你有什麼關係?”

程嶽拍著腦門,連聲道:“對!對!對!國已易主,此舉撥亂反正,正合情合理。”

鄧一合道:“這一回,不但要與中秦講和,還要結為兄弟之國,援借兵馬,剿除顏慈。只要北線無憂,東吳、南越不足為慮,歐陽顥一定會傾國之力,痛宰這隻咬疼他的落水狗。”又道:“第二步,應範安國之約,陳兵喀帕草原,伺機而動。一旦功成,則開撥大軍,直入洛京。一來支援範、李兵變,二來震懾各路諸侯不敢勤王。但俗話說的好,請神容易送神難,既然來了,就一定要幫忙幫到底,送佛送到西才是。”

程嶽道:“引狼入室的道理範安國豈會不懂,到時候可別讓人家關門打狗,有去無回。”

“不單有‘狼’,還有‘狽’。”鄧一合道:“只要範安國與歐陽顥前後夾擊,除去顏慈,我這時便與伏好的暗棋裡應外合,覆亡納西。”

程嶽笑道:“老糊塗了,忘記先生做事一向留備後手。”又道:“對了,前幾日皇城司報來女帝與你當年交易的秘聞,也是你故意放出風的麼?”

鄧一合搖著手道:“我豈是那等背信棄義之人。此乃秦人所探,與我無關。”

“先生啊先生!”程嶽指著鄧一合道:“你真是壞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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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京,丞相府。

李上邦道:“丞相,燕北那邊信的過麼?反正京城軍務我已盡數掌握,夜長夢多,不如直接逼宮造反,殺人篡位!”

“莽夫!”範安國斥道:“應民心者得天下!且看如今燕北,程嶽下了多大的一盤棋,才與霜族平穩上位。如此莽撞,且不說顏慈掉轉回頭作何處理,就各路諸侯以勤王之名起兵討伐,恐怕都要吃不消了。到時天下大亂,再叫他國鑽了空子,你我便是千古罪人!”

李上邦道:“我一介粗人,哪懂這些道理。依丞相之見,該如何行事才好?”

範安國捋著鬍鬚,說道:“燕王新立,當以穩局為重,我國與燕北世仇,程嶽若從咱們身上討到便宜,自然更易固權。燕北三策換薩州,這筆買賣表面上…還算划算。”

“三策?哪三策?”李上邦急忙問道。

範安國道:“其一:燕北分兵助秦挫顏慈。阿蘇玫東征之議我曾極力反對,奈何歐陽顥不堪,竟讓我軍勢如破竹,連下天州、巴州兩道。所謂兵策,最重結果,功成則對,功敗則錯。東征連戰連捷,現在朝堂上就連我的派系也只能跟著大家高喊‘大王英明’。如果顏慈受挫,多吃幾個敗仗,自不而然,就有許多牆頭草迎風而倒,站在本官這邊。”

“其二:燕北陳兵喀州犯我境。我當初之所以反對東征,主要還是怕燕北背後捅刀子,可那魏恆不知吃錯了什麼藥,不僅不來犯我,居然也舉兵南下,讓本官被那該死的婦人在大庭廣眾之下譏弄一番,實在可氣。還好如今燕北易主,這一策,是我重奪朝堂話事的重中之重。”

“其三:揭露真相撥雲見天明。阿蘇玫為了容顏不老,與歐陽洛同流合汙,以一己私慾拿軍國大事當兒戲,貿然定下東征之策,換什麼不悔藥。僅此這一條,足叫她身敗名裂,雖萬死不得贖罪!”

範安國道:“此三策環環相扣,只要不出意外,本官上位便是大勢所趨,人心所向,天經地義!”

李上邦問道:“丞相,大王與歐陽洛交易之事,你可有證據?”

範安國冷哼一聲:“證據?她阿蘇玫十幾年不改的容貌便是最好的證據!”

李上邦擔憂道:“就算一切遵照計劃,進展的順利,可那顏慈掌兵在外,手握數十萬大軍,到時倒戈相向,難不成要與他拼個魚死網破?”

範安國道:“顏慈不足為慮。楊副將對我忠心耿耿,臨行前我有密令,一旦東征兵敗,他就伺機弒將奪權,率軍歸順。”

李上邦道:“那中秦、燕北兩國事後又如何打發?”

範安國道:“既然易主就能求和,咱們也不該例外,只要把顏慈一家老小交出去,任憑秦人處置,再償黃金白銀,歐陽顥定會欣然受之。”又道:“至於燕北,確實不大好辦,請神容易送神難,他們指不定還藏著什麼歪心思呢…而且一旦割地,勢必會教我新朝震盪。”

李上邦道:“丞相的意思…”

“反正我兩國曆來有仇,也不怕得罪了他們。到時假意哄勸,以美酒美女做緩兵之計,設法穩住燕軍,只等前線與楊照膽大軍合併,再聯絡我一手栽培的格州巡撫胡靖誠、米州巡撫劉光,出動兩州兵馬,一不做二不休,把他們直接埋在洛京!”範安國眼睛眯成一條細縫,陰笑道:“程嶽啊程嶽,以他國便宜固己國政,本官也是這麼想的。”

李上邦憂心忡忡:“如此說來,楊照膽至關重要…丞相,小兒…”

範安國不耐煩道:“跟你說了多少遍了,放心!我保證你兒子萬無一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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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蘇玫坐在銅鏡前,秀靨豔比花嬌。她手指慢慢拂過面頰,嘆道:“該死的歐陽洛,究竟什麼時候你才肯把最後一顆不悔藥給孤送過來…”

李青柳身著一件絲衣,袒著胸膛,俯在阿蘇玫腳下,溫言道:“陛下何必煩惱,您在小奴心中永遠眉眼如初,風華如故。”

阿蘇玫撲哧一笑,輕輕踢了他一腳:“就你嘴甜。”頓了頓,又道:“一會去把李將軍喚來,晚上你二人同來侍寢。”

李青柳抬起頭,欲哭無淚:“陛下,小奴好怕他,李將軍眼裡帶刀,恨不能將小奴千刀萬剮…今夜,還是由青柳一人陪您吧。”他委屈的將頭埋在阿蘇玫腿間。

阿蘇玫像撫摸貓狗一般撫著李青柳,嬌淫道:“你身子骨弱,還是你倆一起,取長補短,這樣才好。”

“唉!”李青柳輕嘆一聲:“只要陛下開心,小奴即便真讓李將軍剮了,也心甘情願。不過…”他惶惶不安道:“陛下別怪小奴多嘴,李將軍手握禁軍,老是強迫他做一些不情願的事,我怕…”

“怕什麼,李將軍的心頭肉在顏太尉麾下,他這人,孤就算拿江山換他寶貝兒子的性命,他都不會換的。”阿蘇玫道:“御人先識人心,這些說了你也不懂。”

李青柳諂媚道:“小奴呀,只想讀懂陛下一人之心。”

“咯咯咯。”阿蘇玫笑的花枝亂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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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孤白髮白袍,身如青松,黑亮的眼眸專注的看著對面打卦的老頭。

打畢,老頭收起龜甲,又閉目掐算。許久,睜開眼,兩眼竟無珠。

“先生,怎麼樣?”冷月孤輕聲問道。

老頭道:“近日星光異常,聚於北地,一星甚明,往西而飛,其大如鬥,散五色光芒。今日卦象,與其十分吻合,這兩年,將以西地煞氣最盛。”

冷月孤又問道:“局勢如何?”

老頭道:“納西,亡。”

冷月孤溫雅的施禮道:“有勞先生了。”

老頭嘆聲道:“今生罪孽深重,死後怕要永世不能超生了。”

冷月孤笑道:“郭先生儘可放心,待我事成,便讓你與老友在我上界聚首。即便渡不了天劫,一萬年,也夠你活了。”

老頭道:“上界老朽不敢奢望,我等相士,還是在本界輪迴的好。只求大人能再賜一杯太陽井泉水,讓我苦渡贖罪,春山感激不盡!”

“哦?”冷月孤有些詫異道:“先生不想去我上界?”

郭春山搖頭不語。

“好!” 冷月孤轉過身,從院落裡消失了。

郭春山仰頭望著一顆愈發暗淡的星星:“老吳,苦楚的長生,還不如苦短的人生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