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魯蒙......”

“杜魯蒙......”

“杜魯蒙......”

深情的呼喚,忽遠忽近,男孩睜開眼睛,眼前的世界渾然沒有半分色彩。

那些盛開的油菜花被塗上一層灰色,他的手中握著兩根新砍的木棒,在笨拙的刀工雕刻下,隱約有劍的雛形。

“嘶!”他嘗試起身,卻發覺渾身痠痛。

他這才想起來,在這天午後,因為用自家地裡的油菜花練劍法,被老父親一頓痛扁昏死了過去。

“啊......”有一瞬間他對自己的行為產生了悔意,不過很快又被不甘替代,思緒在兩個極端搖擺不定,進而產生一種矛盾的心理。

他先是咒罵幾句,隨後藉助木棒起身,極目遠眺,在油菜地的那頭也是油菜地,只是中間隔了一條大河,河的對岸,名為神國。

而他所處的地方,叫中臺,與上臺、下臺並稱作三臺。

生活在這裡的人總是會嚮往對岸的光景,可是河水實在太過湍急,憑這副吃了上頓沒下頓的羸弱之軀根本無法到達彼方。

夕陽西下,河面波光嶙峋,他看向神國的方向,暗下決心。

撿起剛被自己丟棄的劍棒,又再度按照自己的想法舞動起來,他的動作有氣無力,沒有美感。

直到深夜,雙手痠脹,腰背無力,腿腳沉重,不堪蚊蟲叮咬,他終於鼓足勇氣尋得回家的路。

家,他最討厭的地方。

卻又無處可去。

他的老父親總是詈罵他不務正業,不能給這個家創造一丁點價值,對此他習以為常,只是心裡總會感到壓抑,他常以“既然無法供我吃穿,為什麼要把我生下來”這類言語頂撞老父親,換來的卻是更為暴烈的懲罰。

他望著緩緩熄滅的篝火,眼神冰冷,逃出去,必須的逃離這個令他窒息的地方,人生才能尋得意義。

在經過一千零一次嘗試之後,他已經長大成人,在情竇初開的年紀,他終於如願踏上神國的土地。

那個傳聞中安定富饒的地方,他甚至幻想找一名神國姑娘做伴侶,然後安定下來,了此浮生。

才這樣想著,一坨爛泥便砸在了他的頭上,疼痛感是那麼的清晰,他茫然的看著那群半大孩子,對方的言語他勉強能夠聽懂,他們似乎並不歡迎自己。

連傻笑也不起什麼作用,那群人變本加厲,嘴裡呼喊著什麼,對他一頓痛毆,給出的理由是“集魂師”。

這一刻,他委屈極了。

當他試圖辯解時,負於身後的兩根已經包漿的木劍被對方踩折。

一切為何跟自己想象的不一樣?

一股沒有來由的積攢了十數年的怨恨衝上腦門,他拾起折斷的木棒開始宣洩自己的憤怒。

一個......兩個......

看著對自己施暴的人接連倒下,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舒暢與釋懷,某一瞬間,他揮出木棒的軌跡留下了一抹火光。

隨著逃離的人大聲呼喊著“集魂師來了之類的口號”,越來越多的人拿著農具和柴刀聚攏過來。

“唔!”杜魯蒙試圖抓住那一瞬間的巧妙感覺,就像是魔法一般不那麼真實,自己真的劃出了火光,他忘記了自己的處境。

“噢!上天吶!”他仰面大叫,旋即淹沒在暴怒的人群之中,至於那團火,竟再也釋放不出來。

“你這傢伙,是白痴嗎?”

杜魯蒙驚坐而起:“啊呀!疼疼疼!”

“果然是個白痴。”

他艱難地轉過頭,循聲望去,原來是一個比自己小的老鄉。

他倆置身於一個廢棄的窩棚,面前只有一堆隨時可能會熄滅的火,樹枝搭起的架子上晾著他破舊的衣服。

周圍還有很多這樣的簡陋窩棚,處境相同的偷渡者自不必說。

“喂,白痴,你叫什麼名字。”

“杜魯蒙。”

還不待他發問,對方說:“我叫阿奇莫,未來的三臺大集魂師,你的劍使得不錯,如果讓你有兩把趁手的好劍說不定能把他們全部幹掉,這樣的話也就不會被他們打個半死扔下河,然後被我救起來......”

阿奇莫自說自話,長篇大論,最終才總結說:“杜魯蒙,你的命是我的了。”

對此,杜魯蒙反應不大,希望破滅,他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

“嘿,有沒有興趣跟我一起做集魂師,長生不死啊!”

對於阿奇莫的提議,杜魯蒙只覺得好笑:“這樣的人生有什麼可值得過的呢,還不如就這樣死了,一了百了。”

“好吧,那你去死吧。”

“我怕疼。”杜魯蒙埋首於膝。

“依我看吶,你這個人就是太過多愁善感了。”阿奇莫拍拍他的後背:“等我幫你弄兩把好劍,把這的人都幹掉,我們就是這裡的王!”

“王?”

“與其做一個唯唯諾諾的老好人,不如當一個叱吒風雲的梟雄,梟雄你懂嗎?等著瞧吧!阿奇莫可是個野心家呢!”

對於這種言論,杜魯蒙無言以對,就像他的老父親對他近乎痴傻般的練劍是一樣的態度。

此後的歲月裡,他們撿破爛吃剩飯,夢想似乎越來越遠,遙不可及,但有這麼一個小兄弟在,杜魯蒙感到無比溫暖。

直到,這份溫暖被無情抽離。

村子裡有集魂師的訊息傳到了外面,路過的馭獸師行舉手之勞為民除了這個禍害。

當渾身是傷的阿奇莫攥著從鐵匠鋪偷來的鏽劍胚子踉蹌著跑回他們的窩棚時,他永遠也忘不掉對方的眼神。

有時候,希望真的太毒了。

這個世界對很多人其實並不友好,給你一點越來越好的錯覺,然後當頭棒喝。

“逃吧......白......”

“他在那!還有同夥!”

“消滅他們!”

杜魯蒙掰開阿奇莫的手掌,眼淚不自覺湧落,這一刻他彷彿置身於永夜,身邊一道道流光劃過,腳下的路已然看不清了,記不清是第幾次揮劍。

只是那抹熾烈和森寒在手中越發真實,路的盡頭,是一名手握黑色長橫刀的青少年,而杜魯蒙的容顏也隨之變老。

“呀!”他揮劍朝對方砍去,附魔的劍刃此刻迸發出前所未有的絢麗氣刃,烈火燎原,冰霜漫天。

少年握刀沉身,磅礴刀勢於鞘中蓄勢待發。

鐵金交鋒,杜魯蒙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那種被束縛的感覺終於迎來解脫。

終於,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