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樣子一點沒變,甚至連衣服都是那天初見她們時的那一套。

張薪火放慢車速靠過去問:“兩位天使,你們怎麼在這兒,負責接你們的司機呢?”

旁邊的鄧少芬驚喜叫:“張大廚,怎麼會是你?

我們僅有的兩次等車都被你碰見了,你一定是猴子派來的救兵吧?”

苗青青戳了一下她的腦袋,“你瞎說什麼呢?”

打趣了一陣,張薪火又一次搭載著他們往住宿酒店駛去。

見車上沉悶得過於壓抑,張薪火開口挑起話題,“你們醫院的疫情怎麼樣?

我剛從二醫院回來,那邊已經開始第一次輪休了,看起來好像還挺好的。”

提到疫情兩個人就更沉默了,好像在她們這裡這是個很不好的話題。

良久之後,苗青青開口道:“張大廚,不知你有沒有發現這兩天殯儀館的車更多了。”

張薪火仔細回想這兩天開車上路的情形,還的確是有這麼個印象,就點了點頭。

鄧少芬說:“現在全市的殯儀館的車輛都不夠用了,又臨時增加五輛用七座麵包車改裝的車用來拉屍體,可還是不夠用。

現在重症患者越來越多,因病去世的病患也越來越多。

昨天單單金壇醫院就走了四十個人,據說殯儀館的車都被叫去那邊了,其他醫院想要車都不行。”

苗青青道:“昨天我負責的一個七十多歲的病人,我喂她喝水的時候,前幾秒還跟我說水太燙,要等會兒涼了再喝。

我就轉身去給她拿個水果,再轉過來她就沒了。

你能體驗那種心情嗎?

才幾秒鐘,轉個身的時間,一個活生生的人說沒就沒了。”

鄧少芬接著苗青青的話茬,“你知道嗎,每個死亡的肺炎病人都是一個超級大毒源。

死者家屬只能站在遠處簽字同意火化,卻不能和親人見最後一面,不能和逝者做最後的告別。

病人有恙,不能陪在床前已經是不孝;

現在連最後一面都不能見,連最後一句告別都不能說。

這是不孝,這對於至親至愛的人來說是多麼殘酷,多麼痛心。”

張薪火大多數時候去的是市二醫院,今天醫院是許明濤他們在負責配送,所以不知道昨天一天就有四十個病人離世。

他聽著她們兩個絮絮叨叨的傾訴著,突然想到了自己。

如果自己和楚夢嬌都在這場抗疫戰爭上光榮了,那對年邁的父母和幼子來說是多麼沉痛的打擊?

自己義無反顧是對國家盡忠了,可是孝呢?

這就是“自古忠孝難兩全”嗎?

難道世間真的沒有兩全法嗎?

兩個小女生的心態讓張薪火突然想起當年大地震之後的情景,當時好多人在災後也出現了心理健康問題。

這種稱之為創傷後應激障礙的心理疾病,絕不可以忽視。

在長期面對死亡的環境下苦撐著,這兩個小護士很可能也出現了類似的症狀。

這是一個非常嚴重的問題,必須提起足夠的重視和及時處理,必須要有專業人員幫助這些前線的醫護疏導他們的心理問題。

自己肯定沒有人脈和資質從事這個專業治療,他最先想到的就是丁香花,或許她能夠組建相關專業的志願者團隊。

但丁香花的關係線也不保險,他還是寄希望於國家層面能派出專業的醫療隊。

唯有這樣才能夠效果最大化,也最安全。

苗青青並沒有贊同鄧少芬的話,反而反駁道:“逝者遺體由醫院和殯儀館的專業人員直接交接火化,不收火化費。

這是危局之下最妥當的處理,我們應該感恩國家,而不是在這裡討論孝與不孝。

如果逝者在天有靈,他也不會埋怨親屬無情,更不希望家屬對國家有任何埋怨。”

……

到酒店門口下車的時候,苗青青才告訴張薪火,負責接送她們的志願者因為每天工作十幾個小時已經累病倒了,未來幾天可能都無法來接送她們。

張薪火要了苗青青和鄧少芬的電話,等她們下車後他就立即聯絡丁香花,問問她能否夠排程車輛接送這兩名小天使。

丁香花對醫護人員是心疼到骨子裡的,不然也不會將整個酒店貢獻出去做醫護免費住宿點,她接到訊息後立即著手安排這件事。

半小時後張薪火得到回覆,她說已經安排好沿路的車輛順帶接送了。

這個方案雖然不如專門接送她們的志願者司機那樣下班即走,要麼車等人要麼人等車要等一會兒,但這已經是極好的安排了。

張薪火回到快餐店忙活起來,心裡頓時有了親切感,果然洗菜做飯這些工作才是他的“主業”。

不過自從他入江城以來,他就總是因為各種各樣的事情忙活個不停,屁股幾乎沒坐熱過一把凳子。

也幸好先後來的廚師夠用,不然他一點脫身的機會都沒有,這麼多事他肯定落入被動。手忙腳亂都是輕的,出大差錯才真的可怕。

市二醫院和金壇醫院都是重點收治醫院,加起來每一餐的盒飯需求量達到了驚人的過千份,這足夠他們十四個人忙活半天了。

兩個醫院都在今天對班次做出調整了,都是午飯12點,晚飯凌晨2點。

因此也不存在“夜宵”一說了,他們的晚飯就是夜宵,夜宵就是晚飯。

實際上江城所有醫院都進入了兩班倒模式,而且換班之後也得隨時待命,人手不夠的時候只能上,沒得選擇。

午飯過後他們只能稍稍眯兩眼,就要繼續為晚餐供應從下午一直忙碌到晚上。

全國人都把目光給了患者和醫護人員,幾乎沒有人知道他們這些堅守的少數餐飲從業者有多辛苦。

但他們無怨無悔。

十四個人擠在快餐店裡已經相當擁擠,最讓張薪火難受的還是至今都沒找到合適他們住宿的地方。

張薪火走下下策,再次帶著床鋪褥子擁擠在美容院裡打地鋪睡。

為此,美容院裡的其中一個衛生間已經被改造成了“臥室”,勉強可以住上倆人。

至於洗澡……他們根本不用愁這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