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即將路過一個十字路口的時候,魏遠忽然說道:“從市區那條路走。”

張政正準備打方向盤拐彎,聞言猛地剎車,他驟然轉頭:“你不是吧?市區?”

魏遠說道:“就走那條路。”

張政跟吃了蒼蠅一樣說道:“咱們沒帶任何備用的裝備,萬一半路上噶了,怎麼辦?”暴躁司機一如既往的口無遮攔。

來的時候因為帶人救援急急忙忙,哪有時間多餘做準備。

魏遠卻轉頭看向後座的姜善,說道:“我答應讓你看外面的世界,今天你可以先開開眼。”

姜善本來就一直盯著車窗外,聞言看了眼魏遠,倒是意外他會這麼說。

張政知道自己又說了個寂寞,轉頭面對前方十字路口,他臭著臉猛打方向盤,向左邊直直開過去,車身的劇烈晃動也發洩了他的不滿,真煩人,他已經預料到接收了一個大麻煩精。

車輛從左側的大路上一路開上去,車輛碾過瀝青的路面,帶起沉重的煙塵,姜善都有些驚了,這是多久沒打掃路面了?市容市貌呢?

“好好看看。”耳邊傳來魏遠有些沉的說話聲。似乎有一絲涼意。

姜善一動不動看著車窗外的世界,車輛在城市主幹道上暢通無阻,曾經堵車都要堵三個小時,無數人車流穿梭的道路空無一人。

隨著張政車速的加快,姜善很快看到兩側開始飛快掠過一幢幢的高樓大廈,人口爆炸的中心城市、無數的建築垃圾堆在城建中間,一排一排的窗戶像是魔方格子,那裡本該裝滿著人,可是現在空寂無聲。耳邊除了輪胎碾過地面的聲音,四周安靜到可怕。

張政猛一拐彎,上了一旁的高架橋。

姜善看到在張政飛速馳過的路面上揚起無數那種黑色塵埃,高架兩旁的護欄上也都爬滿了那種黑色物質……高大的龐然建築開始迅速逼近姜善的眼前,姜善的眼睛在如此飛速下依然清晰地捕捉到,所有的建築高樓表層都是千瘡百孔,牆皮脫落,斑駁陳舊,彷彿這不是幾個月前還繁華的大都市,而是已經空城上百年了一樣。

高速路邊插著一個高高的路標,蛛網遍佈生鏽的底盤,依稀能看見上面寫著的字:“京港歡迎您”……

車輛已經過去很久,姜善還在望著那塊牌子的方向發呆。

姜善自出生這二十年的時光就沒走出過自己出生的彈丸大的城市,所以她才會給自己安排最後的“臨終旅行”。但是她在無數的宣傳和大熒幕上看到過京港樣子,萬千繁華紙醉金迷,“最美不過西港灣”,是耳熟能詳的宣傳詞。

忽然汽車打了個顛簸,眼見得張政有點緊張,他的目光除了緊緊盯著前面的路一動都不動。

姜善仰頭看到了一塊高掛在建築上的電子LED屏,這塊屏姜善在無數的廣告中曾經見過,代表著京港的地標和地位,能在這塊屏上投廣告,少說都得七位數。如今這塊巨大的電子螢幕黯淡無光,一側已經開始下墜,有些危險地搖搖欲墜掛在半空。

整個城市彷彿都變成了黑色的。如此蕭條寥落,大片大片的畫面衝擊如同末世之城。

有那麼一刻,姜善都懷疑眼前的一切不是真實的,因為如此的荒誕與魔幻。

忽然!從高空落下一扇玻璃窗戶,轟然砸在車輛前方的咫尺之處,一瞬間,無數的玻璃碎片崩開飛散,其中一個碎片直接撞到了張政的擋風玻璃上。

“我ctm###……”張政猛地放慢了車速,一邊驚出一身冷汗,嘴裡不斷飈著粗口緩解壓力。

姜善的目光慢慢看向了路面,整條路面,都鋪滿了無數的玻璃碎片。從四面八方,他們剛才路過的、以及前面的,處處都有。

張政提心吊膽從這些玻璃上碾過,心裡生怕扎破了車胎就完蛋了。

只見那些老化腐蝕的窗框脫離建築從高空不斷墜落,建築外層的牆皮也隨著風不斷剝落飄揚在空中……

“我說老魏,”張政一邊吸氣一邊問,“咱確定……還要往前嗎?”現在回去還來得及啊喂。

魏遠道:“繼續開。”

張政心裡真是各種芬芳,卻沒辦法只能加大油門,死就死了,大家一起,死個痛快。

張政把著方向盤從高架上緩緩下來,此時他們毫無疑問已經進入了城市最內環腹地。

整個天地,彷彿都安靜的如同死地。

面前,姜善看到一幢高樓外牆竟然全都已經被青苔和植被覆蓋,一根根極粗的樹條,從大樓的窗洞裡,延伸到外壁,一圈一圈緊緊纏繞在建築的周圍,建築本身已經裂縫累累,彷彿是依靠著這些粗壯的樹木藤條,才能保持不倒塌、尤其是那些纏繞的藤條,彷彿還在緩慢蠕動、如同有生命正在繼續生長一樣……

姜善已經完全麻了,眼前所見的一切一切都超乎她的想象。

剛剛在醫院裡經歷的那些所見所聞,和眼前這巨大的城市廢墟相比如同已經完全變成了不值一提小兒科。

建築裸露在外的鋼筋,黑色物質一層層剝落,眼見原先手腕那麼粗的鋼筋變得越來越細……最後變得像一根麵條似的,在風中搖搖晃晃,最後全部化灰崩散。

張政目光早就僵直了,彷彿一個沒有感情的開車機器。跟兩旁的無數建築巨物相比,車輛裡的他們就如同螞蟻一樣,不管哪一個樓棟倒塌都夠把他們壓成肉餅的。

姜善不知何時手已經緊緊抓著車內側的門把手,她自己都沒意識到。

姜善只在電影中見過這種萬物凋零,生靈塗炭的景象,要說眼前這一切都不是真實的,又有誰有那樣的能力讓如此巨大的一片城市都呈現這種廢墟的景觀。

“看到了嗎,這就是現在的城市。”魏遠的聲音冷靜到沒有情緒。

這就是姜善想要看到的外面的世界,一個已經近乎毀滅的世界。

自由的代價,通常都比想象的沉重。

“夠了。”姜善說。

車內的空氣冷到彷彿浸泡在冰寒的水裡,她不想再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