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

就在眾人目瞪口呆,幾乎失去了反應的時候,身邊突然傳來一聲慘呼。

商如意急忙低頭一看,竟是善童兒,他看著眼前慘烈的一幕,那雙漆黑明亮的眼瞳震盪不已,臉色一陣發白,突然彎下腰去,將之前吃下的東西全都吐了出來。

“善童兒!”

商如意急忙蹲下身去扶著他,同時,另一隻手也伸過來,輕輕的拍了拍他的後背。

是聶衝。

只見他將目光從那京觀上收回來,臉色也有些慘白,但這個時候已經全然顧不上自己,只一邊幫善童兒拍著後背順氣,一邊輕聲道:“都跟你說了,少吃一些。”

“我,我……”

善童兒似乎還想說什麼,卻什麼都說不出,只紅著眼,涕淚橫流,原本壯碩得跟小牛犢一樣的身體這個時候竟也忍不住的顫抖起來。

他顯然,是被嚇壞了。

雖然這孩子也算經歷不少,還去過王崗寨當了九當家,他可能參與過爭鬥,甚至看到過殺人,但戰爭真正的慘烈卻不是尋常人能想象得到的,甚至——商如意回想起自己跟宇文淵第一次見面時,就讚頌過他“神弓震龍門,築屍成京觀”,正是這兩句話博得了宇文淵的好感,讓她的婚事順利更改。

那個時候,她的心裡只想著這樣的大英雄平叛殺敵,英勇無畏,卻沒有想到,短短几個字的背後,是這樣的慘狀。

京觀,原來是這麼殘酷的東西。

商如意的心裡升起一股說不出的矛盾和痛苦,她不由的抬起頭來,看向站在最前方的宇文曄。

相比起周圍的人震驚,他仍舊十分的沉靜,一隻手扶著牆垛,目光冷峻的望著前方那在陽光下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恐怖的京觀,這一刻,甚至能看清一汩汩血水從屍山上流淌下來,染紅了半條河流。

一陣風吹過,河水泛起的粼粼波光中似乎也透著殷紅的血色。

屍山血海,這就是屍山血海!

而那陣風,也卷裹著屍臭,再度襲來。

頓時,城樓上的更多的人發出乾嘔的聲音,好幾個已經按捺不住捂著嘴飛奔下了城樓,在城下嘔吐了起來,那些嘔吐的聲音在城牆間被放大了無數倍,好像驚雷一般在所有人的耳邊迴響。

商如意再度抬起頭來,周圍已經全都是一張張慘白無神的臉,雖然還有些人強忍著沒有嘔吐,沒有痛哭,但他們的眼神,已經完全破碎,掩飾不住那種從心裡生出的恐懼,而那恐懼的情緒,更是慢慢的在城樓上蔓延開來,隨著那捲裹著屍臭的腥風,逐漸席捲了整個扶風。

這個地方的人,已經崩潰了。

這時,商如意的心突然一沉——這,就是宇文曄之前說的,更大的打擊?

八萬人馬的全軍覆滅,說到底只是那個傳信計程車兵口頭上的一句話而已,這些人只知道有八萬人馬死了,不能再參與戰鬥,但訊息聽完了,也就完了。

可眼前這個場景不同。

這座八萬將士的屍體築成的京觀,能讓他們清清楚楚的看到戰爭的殘酷,更讓他們實實在在的明白,當失去了整整八萬人馬的扶風,如果再和薛獻對峙,會有什麼樣的結果。

這,也許就是站在這裡的每一個人,也許的結果!

商如意下意識的上前一步:“鳳臣!”

直到這個時候,宇文曄才慢慢的轉過身來,在陽光下,他那張俊美的臉上沒有半分溫度,平靜的看向周圍的人。

他道:“都看清了?”

……

沒有一個人能回答他的話。

還有誰,看不清?

那一張張慘白的臉,一雙雙絕望的眼,在這一刻徹底穿透雲層,照亮了大地的陽光的映照下,更清晰無比,他們彷彿淪陷到地獄的幽魂,已經徹底的絕望。

但還有些人看著他。

如果說所有人都絕望,都淪陷進了地獄裡,那麼眼前這位輔國大將軍,應該就是他們唯一的希望,因為朝廷將扶風交給了他,也將抵禦薛獻的重責交給了他,他應該有應對的辦法,也有挽救所有頹敗的心的能力。

所以,這一刻,越來越多的人抬起頭來,目光閃爍著看向他。

他,會說什麼呢?

他,還能為這裡的人,這座扶風縣,做什麼呢?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反射著陽光,帶著熾熱的溫度看向宇文曄的時候,商如意也屏住了呼吸——她記得宇文曄說過,之前聽說八萬人馬全軍覆滅的訊息時,還不到鼓舞士氣的時候,因為到了扶風會再有一次更大的打擊,人的韌性再好,也經不起這樣反覆的打擊。

現在,應該到了他鼓舞士氣的時候了吧?

想到這裡,商如意握緊拳頭,掌心幾乎全都是冷汗,緊張的看著他。

但宇文曄的臉上,仍舊是一成不變的冷峻,甚至連那深不見底的眼瞳,也沒有一絲的光亮,他看了看周圍這些被沉沉死氣籠罩著計程車兵,淡淡道:“都看清了,那就下去吧。”

“……!?”

商如意一下子睜大了雙眼!

什麼?!

他,讓這裡的人就這麼下去?

已經到了這個時候,讓所有人目睹了這慘烈的一幕,士氣低糜到幾乎崩潰的時候,他仍然什麼話都不說?這樣一來,這支隊伍豈不是要完全喪失戰鬥力,那他還如何領導這些人馬,更妄論贏得這場戰爭了!

不僅是她,連一旁的穆先和程橋都露出了詫異的眼神,目瞪口呆的看著宇文曄。

可他,仍舊沒有其他任何的舉措,只擺了擺手。

這一回,所有人似乎都感覺到了什麼——到了這種地步,也許連這位大將軍,都已經放棄了。

既然是這樣,那他們,又有什麼理由不放棄呢?

想到這裡,這些人也不再有任何的遲疑,甚至,許多人早就在城樓上呆不下去了,紛紛轉頭就往城樓下走去,他們不住的嘆息著,而那此起彼伏的嘆息聲匯聚在一起,彷彿一聲沉重的長嘆,將這一場還沒來得及開始的戰事打入了失敗的深淵。

他們,贏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