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的夕陽下,血紅的小林河畔,又上演了三天前的那一幕。

只是,這一次鋪天蓋地衝殺過來的,是經歷了大敗,被驚恐不安的情緒壓抑數日,幾乎已經快要到崩潰邊緣的扶風士兵,他們好像為了宣洩這些日子的憋屈,比平時更加的勇猛兇悍,一個個如同出閘猛虎一般,殺紅了眼。

而再一次將半條小林河都染紅,血腥味飄出數里遠的,卻是隴西軍。

最後,隴西軍大敗,渡河逃回了西岸。

日落後,一切歸於平靜。

宇文曄騎著馬,領著大獲全勝計程車兵們重新回到扶風城門前,卻見這裡已經是一片燈火通明,不僅是城樓上的人高舉著火把為他們照亮,甚至連城中的老百姓也全都跑了出來,他們不顧外面還殘留著一地隴西軍兵敗的屍體,和一些哀哀嚎叫的受傷的俘虜,歡天喜地的舉著火把和燈籠,跑到城門口來迎接輔國大將軍。

一時間,整個扶風城,如同白晝。

而在這明亮的燈火映照下,那些人眼中歡喜的目光卻比燈火還更亮幾分,他們看著這位威風凜凜,如同臨世天將一般的神仙人物,狂喜的呼喊著:“大將軍!大將軍!大將軍!”

聲震九霄!

宇文曄抖著韁繩,策馬走進了城門中。

城中百姓的呼喊聲還沒停歇,甚至比剛剛更響,也更震撼人心,可即便面對這樣歡騰的場景,宇文曄的臉色仍舊平靜,那雙冷峻的眼睛掃視了周遭一番。

然後,停在了城樓下一個纖細的身影上。

是商如意。

她站在臺階上兩級,閃耀的火光下,臉色有些微微的發白,可眼睛卻紅了,在看向他的一瞬間,更有一股滾燙的淚從心裡湧上來,頓時模糊了她的視線。

可即便這樣模糊的視線,她也能於千萬人之中,看清那個高大壯碩的身影。

也許所有人的眼中,他是鎮守扶風的大將軍,是國公府的無雙公子,但這一刻,在她的眼中,他只是她的英雄,而已!

她對著他,笑了。

宇文曄只看了她一眼,立刻將目光調開,看向了同樣從城樓上下來的殷長嶽和宋煜等人,這些人一個個歡欣不已,都上前來向他道賀:“大將軍英勇無敵啊!”

“有大將軍在,扶風何愁不固?”

“大將軍辛苦了。”

宇文曄平靜的對著他們點點頭,也並不接這話,只低頭看著穆先程橋等人,吩咐道:“立刻清掃戰場,清點敵軍屍體,到城外去燒掉。”

“是!”

“將俘虜收押,二十人為列,關押起來。”

“是!”

“加派人手,在小林河沿岸設防。”

“是!”

他頭腦清醒,條理清晰,哪怕在大勝之後仍然能冷靜的安排戰後事宜,周圍的人更欽佩了幾分;而說完這些話之後,宇文曄這才抬起頭來,看向商如意。

在對上那雙閃著淚光的雙眼,他沉靜而冷峻的目光中,浮起一絲柔和。

然後,他抬起手臂,向她伸出手。

“……!?”

商如意頓時一怔。

他這是——

不僅是她愣住,周圍的人,連那些站在原處,全部矚目在宇文曄身上的老百姓也都愣住了。

大將軍這是在做什麼?

這一刻,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他們的身上,商如意也沒想到,宇文曄會在萬千矚目之下這麼做,再抬頭看向他的雙眼,他沒有絲毫的遲疑,甚至在看向自己的時候,目光是無比的堅定。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氣,上前一步,牽住了他的手。

下一刻,她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直接拉上了馬背,穩穩的坐到了宇文曄的懷中,一隻手,更是橫過來攬住了她的腰,將她錮在懷中。

商如意只覺得心跳得厲害。

周圍的人,更是驚愕不已,有些人已經按捺不住的問道:“那個女人是誰啊?”

旁邊有些人立刻回道:“那就是將軍夫人,也就是國公府的少夫人。”

“居然是將軍夫人,看著也不怎麼樣嘛。”

“你可別胡說,剛剛,將軍跟薛獻那個殺人魔王激戰正酣的時候,就是這位將軍夫人在城樓上擊鼓,為將軍助威,將軍才一鼓作氣,把那隴西兵打回去的。”

“真的嗎?”

“那是自然,我們都看到了。”

“我們也聽到了,”

越來越多的人欣喜不已的道:“咱們扶風城內,不僅有驍勇無畏的將軍,連將軍夫人都這麼勇敢,薛獻又算得了什麼!”

百姓們並不在意軍中出現女子這種事,對他們而言,能在危難之中挺身而出的,就是好樣的,哪怕是個女子,也值得他們的歡呼與喝彩。

於是,沿途的百姓不僅高呼將軍,也開始高呼少夫人。

一時間,無形的聲浪震響了整個扶風。

可是,在馬背上的兩個人,卻異樣的平靜,甚至,周圍那些震耳欲聾的呼喊聲,也沒能阻擋商如意這一刻聽到自己紊亂的心跳。

更何況,後背還緊貼著一具發燙的,不斷起伏的胸膛。

他的心跳,似乎也很劇烈。

商如意低著頭輕聲道:“你不是說過,在軍中,你不會——”

她的話沒說完,身後的人已經淡淡開口,打斷了她的話:“我說過,在軍中我不會護著你,更不會寵著你。”

“那——”

“但是,該跟你分享榮耀的時候,你就必須在我的身邊。”

“……”

“更何況,這是你應得的。”

說罷,他原本攬在商如意腰間的手慢慢的移到了她的手腕上,再順著她因為脫力而有些綿軟的小手,慢慢的撫上她的指尖。

只輕輕一碰,商如意立刻痛得往他懷裡縮了一下。

“唔!”

她的指尖,剛剛在戰事最激烈的時候,用力的扣在粗糲的城牆垛上,已經完全磨破,後來又捏著鼓槌用力的擊鼓,更是磨得血肉模糊,整個手掌都被鮮血染紅了。

十指連心,痛得她直哆嗦。

她這一哆嗦,宇文曄也不敢再碰她,只收回手來,用力的抱緊了她。

然後道:“坐穩!”

說完,突然策馬,坐下那匹駿馬立刻朝前疾馳而去,不一會兒,便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