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如意的心猛地一跳,抬頭看向他。

再一回想,自己在興洛倉那個庫房門口見到他的時候,他的身上,手上,到處都是擦傷,尤其肩膀上一大片乾涸的血漬,顯然是受了很重的傷留下的。

她立刻道:“他的肩膀——”

穆先點點頭,道:“被一根枯枝,刺穿了肩膀。”

“……!”

商如意倒抽了一口冷氣。

穆先又看了看她還包紮著厚厚繃帶的肩膀,苦笑道:“公子和少夫人,倒真是一對夫妻,連傷,都傷在一樣的地方。”

“……”

“那個時候,大家都擔心得要命,只怕公子挨不過去。”

“……”

“可公子不僅捱過去了,還忍著重傷,潛入興洛倉城內,又跟那些人動手……少夫人,屬下並不是偏心公子,只是您這次,的確是有些太冒險了。萬一真的出了什麼事,這是要人命的。”

“……”

聽到這些話,商如意才有些回過神來。

她慢慢冷靜下來,再想了一會兒,仍舊有些氣不憤的道:“可我,我是為了救他——”

穆先道:“嗯,這就是更讓公子生氣的地方。”

“什麼?”

商如意不解,而不等她再開口問,帳篷外突然響起了宇文曄怒喝的聲音:“你跟她廢什麼話,出來!”

帳篷裡的兩個人都嚇了一跳,怎麼也想不到他竟然沒走遠,竟然還聽到了他們的對話,穆先也不敢多說,只對著商如意使了個眼色,急忙轉身走了出去。

留下商如意一個人在那裡,一瞬間有些呆滯了。

所以,她在拿著生命冒險的時候,宇文曄也為了她,險些丟掉性命?

那他們這樣,算什麼呢?

這一筆,也能算在交易裡嗎?

她只覺得腦子一片混亂,甚至有些分不清自己在這一刻到底是欣喜,還是委屈,又或者,還有別的什麼感情在胸口慢慢的膨脹,脹得她整個人都有些難以自制。

就在商如意陷入迷茫,有些辨不清方向的時候,一騎人馬穿破風雪,衝進了東都城內。

正是宇文曄安排的,前往稟報戰果的人。

那人手中高舉著一根封了火漆的竹筒,一邊策馬疾馳,一邊高喊著:“興洛倉大勝!輔國將軍大勝!興洛倉被奪回來啦!”

原本風雪大作,街上的行人都不多,大多數的百姓都窩在家裡,可一聽到這個聲音,所有的人全都推開門窗走了出來,不少人大聲問道:“真的嗎?興洛倉真的拿回來了?”

那騎馬的人也並不停留解答,只繼續飛馳向前。

可剩下的老百姓卻跟炸了鍋一樣喧鬧了起來,不少人歡喜的說道:“沒想到啊,出兵還不到半個月,那麼大個糧倉居然就拿回來了!”

“輔國大將軍可真是個神人啊!”

“那當然了,那可是宇文家的二公子,盛國公就是個能打的,虎父無犬子啊!”

眾人越說越熱鬧,甚至連紛紛落下的白雪都因為激昂的情緒而飛揚起來,這樣的情緒跟著那奏報戰果的人一路進了紫薇城,訊息一直送到了大殿之上,當今天子的手中。

楚暘展開一看,那張白玉般優雅俊美的臉上,立刻露出了歡喜的笑容。

“好!好!好!”

他一臉說了三個“好”字,然後啪的一聲合上奏報,點頭道:“想不到,輔國大將軍此次率兵出征,不到半個月就大獲全勝,重新奪回了興洛倉。”

下面分文武兩邊站立的臣子們聞言,臉上都露出了各樣的神情。

其中幾個立刻出列奏道:“恭喜皇上,賀喜皇上。”

“皇上天恩庇佑,輔國大將軍攻無不克,所向披靡,實乃我朝之幸,可喜可賀也。”

“陛下,應該重賞大將軍及將士們啊!”

楚暘聞言,也連連點頭,面上滿是喜悅之色。可就在這時,朝堂之上突然響起了一個尖刻的聲音,一下子將所有喜悅的聲音都壓了下去——

“重新奪回興洛倉,或許是件大喜事,可要說輔國大將軍所向披靡,那可就言過其實了。”

一聽到這聲音,眾人都安靜下來,轉頭一看,卻是右屯衛大將軍王紹及慢慢走到了大殿的中央,對著楚暘道:“陛下,宇文曄之前三戰三敗,損兵折將,如今興洛倉內事態未明,為何今日突然就傳來了捷報,這到底是真是假,只怕陛下還要仔細分辨,莫中了奸計。”

楚暘的臉色慢慢沉了下來。

這時,另一邊的佇列裡立刻走出來一個官員,乃是光祿大夫毛曉義,他正色道:“王將軍,連我們這些文臣都知道,不戰而屈人之兵乃是上策,但也不可強求,凡是征戰,免不了兵將折損,只要能取得勝利,為朝廷收復失地,就是功勞。輔國大將軍之前雖然輸了幾戰,可奪回興洛倉,這對朝廷而言是不世之功,為何這樣實實在在的功勞,在你口中,反倒成了‘奸計’,這不是寒了前線戰士們的心嗎?”

這話一出,周圍的人也都紛紛點頭附和。

王紹及冷笑道:“毛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毛曉義道:“哦?那王將軍又知道什麼我們不知道的。”

王紹及只看了他一眼,卻並不再對著他,而是轉身又對著楚暘大聲道:“陛下,微臣在上朝之前,剛剛得到前線禁衛軍發回的訊息——宇文曄叛國投敵,更斬殺了皇上親封的監軍寇勻良;如今,率領著那剩餘的一萬多兵馬據守興洛倉,動向不明!”

一聽這話,整個朝堂都安靜了下來。

楚暘的臉色也變了:“你說什麼?”

王紹及道:“宇文曄,反了!”

這一句話,如同在水塘中丟下了一塊巨大的石頭,立刻將整個朝堂都炸開了花,兩邊的文臣武將們全都大聲爭執起來,有的說要立刻治宇文曄的罪,有的說要查明情況,有的甚至直接奏請皇帝滅了盛國公滿門,也有人當即以人頭和全家性命擔保宇文家絕對不會反叛朝廷。

一時間,整個朝堂上亂成了一團。

楚暘的臉上,神色不斷的變幻,一時恐慌,一時陰沉,再看著下面那些爭吵不休的人,頓時鐵青了臉,連眼睛都有些發紅了。

王紹及又一次上前一步,大聲說道:“陛下,宇文曄早有反心,此次作亂,更不能留!”

與此同時,另一邊朝臣的隊伍裡,也走出一個人。

此人大概三十來歲,容貌清俊,氣質沉穩,正是正議大夫官岙。他正色說道:“陛下,微臣認為是功是罪,言之尚早,貿然議定,恐有疏漏。”

王紹及一見他出列,立刻冷笑道:“官大人乃是盛國公的內侄,與宇文曄也是親戚,你這麼說,自然是親友相護,陛下,不能輕信他的話。”

官岙卻連看也不看他,仍舊說道:“陛下,微臣所言,皆是為陛下著想。”

“哦?”

楚暘微微挑眉,道:“官愛卿有何考量?”

官岙道:“宇文曄大獲全勝是事實,斬殺監軍也是事實,但前線事態瞬息萬變,這一功一過,只怕事出有因,若不問因由便將勞苦功高之將定罪,未免傷了前線將士們的心,更於民心不利。不如,召回輔國大將軍,問明緣由再定功罪不遲。”

王紹及冷笑道:“宇文曄手中有兵,倉中有糧,召他回來,只怕是召回一個禍端!”

一聽這話,楚暘的眉頭又是一皺。

群臣中也有人露出了忐忑的神情——要知道,斬殺皇帝親封的官員,視同謀反,宇文曄既然敢這麼做,就是視皇命如無物,這樣的人有什麼不敢做?更何況,他如今麾下有朝廷給的一萬多兵馬,還有盛國公自己的兵馬,更打下了一整個興洛倉,若他真的要做亂,只怕召他回來,東都城都保不住。

這麼一想,立刻也有一群官員奏道:“請陛下三思。”

“宇文曄動向不明,不能不防。”

“這件事需要從長計議。”

眼看著周圍的人都開始反跳,官岙的臉色也越來越凝重,可他沒有立刻反駁,而是抬起頭來,看向佇列的前方,一個熟悉的高大的身影。

不是別人,正是神武郡公——董必正。

也就是盛國公的第一位夫人,董夫人的兄長,此刻,這位郡公皺著眉頭,似是在糾結什麼問題,但始終沒有開口。

這樣一來,更顯得官岙在一群反對聲中孤立無援。

而王紹及更是冷冷說道:“禁衛軍回來的人還說,輔國大將軍這一次出兵,連他的夫人也一道去了。將軍出征帶著女眷,豈不是早就對朝廷有所防備?”

楚暘的眉頭一下子擰了起來:“什麼?”

一聽到這句話,連官岙的臉色也變了。

誰都知道,將軍出征,軍中不能有女眷,不僅僅是擔心擾亂軍心,延誤戰機等原因,更重要的是,將軍出征,領兵領糧,是對敵人的威脅,也同樣是對朝廷的威脅,若前線的將士生了反心,那麼朝廷的兵馬也會變成刺向朝廷的一把利劍。

所以,軍人的女眷,在出徵的時候必須留在城中,這是一種不成文的規定。

沒想到,這一次,宇文曄竟然帶著妻子出征!

他這麼做,不論結果如何,對於朝堂之上的人來看,已經是一種叛變的先兆了!

王紹及大聲說道:“臣請陛下,即刻派兵圍剿興洛倉,斬殺宇文曄!”

這時,官岙也急了,忙說道:“陛下,萬萬不可啊!”

楚暘一言不發,只冷冷的看著他們,那雙細長的鳳目微闔,裡面流露出的陰冷的神情,令人望而生畏,所有人都屏住呼吸,似乎在等待他最後一刻的宣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