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五六天之後就該有一個結果,可商如意這一等,卻等了半個多月。

這期間,宮中再沒有任何訊息傳來,她也沒有機會能再進宮,而因為宇文淵和宇文曄都不在,她甚至連朝中的訊息都逐漸聽不到了。

原本該有的鎮定,在日復一日的等待中,逐漸消失,而不安的情緒開始慢慢的吞沒她。

為什麼還沒有結果?

那天在宮中,她給出了那個答案,不論跟宇文曄給出的供詞對的上還是對不上,大理寺那邊都應該要做出一種反應,要麼是判定宇文曄有罪,要麼是論定她商如意欺君,而這,並不是一樁很難的事情,為什麼拖延了這麼久,卻連一點動靜都沒有?

王紹及想做什麼?

楚暘,又想要什麼?

雖然之前已經送過一次衣物,但在半個多月後,商如意又拿出一些東西打了個包袱交給長菀,仍舊又給了她一包銀子,吩咐她送到大理寺,交到宇文曄的手上。

長菀有些為難的道:“少夫人,上次奴婢都沒能進去見到二公子,這一次只怕也——”

商如意道:“不必強求。”

“是。”

“你這次去,主要看大理寺的人對你的態度。”

長菀似懂非懂的道:“是。”

說完,便轉身走了。

這一去又是大半天,等到她回來的時候,太陽都快落山了,商如意對著一桌的飯菜食不下咽,一看到她匆匆回來,立刻道:“如何?”

長菀的氣息不勻,神色有異,但進來還是恭敬的對著她行禮:“少夫人。”

商如意道:“見到他了嗎?”

長菀搖頭:“大理寺的人還是不讓奴婢進去,奴婢還是跟上一次一樣,找人使了銀子,才把東西轉遞進去。”

“那,對方對你態度如何?”

“比上次去的時候好些,但還是有銀子好說話。”

長菀急匆匆的說完這些話,又急切的想要說什麼,只是喘得厲害,都有些接不上氣,商如意看出她的異樣來,便讓圖舍兒倒了杯水給她,道:“有什麼話,慢慢說。”

長菀謝過,接過杯子喝了兩口,這才緩過來。

然後低聲道:“少夫人,奴婢這次,等那人傳遞包袱進去的時候,無意中聽到大理寺裡的幾個人談話,聽說了一件事。”

“何事?”

“那個叫寇——寇勻良,就是此回被二公子斬殺的監軍。”

“他?”

一聽到這個名字,商如意立刻皺起了眉頭,雖說這次案子的焦點是他的死,但他畢竟已經死了,已經是一個不重要的符號,怎麼突然又提起他來?

於是問道:“你聽說他什麼事了?”

長菀輕聲道:“奴婢聽說,這個人,好像被皇帝陛下下令,挫——挫骨揚灰了!”

“什麼?!”

商如意一聽,詫異的睜大了雙眼。

挫骨揚灰?

寇勻良?!

她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低頭想了想,又看向長菀:“真的是他?他被挫骨揚灰?你沒有聽錯?”

長菀道:“奴婢雖然是站在牆外等候,但那些人說起這件事的時候不是很小心,好像這件事也並不是什麼秘密,所以,奴婢聽得很清楚,寇勻良的名字絕對沒聽錯。”

“……”

“而且,他們自己都在奇怪,既然挫骨揚灰了寇勻良,為什麼還不放二公子。”

“……”

“少夫人,奴婢句句屬實。”

“……”

商如意神色凝重的看了她一會兒,再想了想,然後道:“你做得很好,先下去休息吧。”

長菀道:“是。”

她轉身走了。

她一走,商如意的眉頭立刻又擰了起來,雖然不是驚怕,卻是沉沉的憂慮如山一般壓在了她的眉間心頭,低頭看著桌上還算精緻的菜餚,這個時候更是一點胃口都沒有,她揮了揮手道:“撤下去吧。”

一旁的圖舍兒,從長菀回來,臉上的表情一開始是不悅,接著又是驚訝,然後是不敢置信,到了這個時候,也跟商如意一樣沉重,她卻不像往常那樣多話,反倒是帶人將桌上的碗碟撤下去,又送了水和巾帕來服侍商如意洗手。

一切忙完了,又沏了一杯茶送到商如意的手邊。

直到這個時候,她才說道:“小姐,奴婢不懂。”

商如意抬頭看向她,卻見她眉心的皺紋都有些成形了,顯然剛剛做事的時候也一直皺著眉頭,怕是一直在想著這件事,忍不住又有些好笑。

道:“不懂什麼?”

圖舍兒反倒又問她:“小姐,你懂嗎?”

“……”

“那寇勻良是皇上封的人,所以才會因為他被殺把姑爺關起來審問,為什麼,又要把他給——挫骨揚灰?”

“……”

“難道,難道皇上已經知道,他不對?”

她雖然想到了這一層,但畢竟所知有限,也說不出更深奧的話來,可商如意已經體會到她的意思。

也正是剛剛,令她震驚的所在。

既然朝廷是為了寇勻良的死而關押審問宇文曄,也就是說,朝廷的前設就是,寇勻良是對的,他代表了朝廷和皇帝的體面,兇手需要為他的死而負責。

而將他挫骨揚灰,就把這個前設推翻了。

而且,還是皇帝吩咐的。

但又是因為何事,讓皇帝對他的態度這樣轉變呢?

商如意想著,下意識的轉頭看向了自己的肩膀——那處箭傷,回來之後因為調養得宜,已經痊癒,而且,她用了楚暘給她的那盒浄痕霜,那些醜陋的疤痕真的已經開始慢慢的消退平復,也許再過一段時間,她的身體上就已經不會再留下中箭的痕跡。

可是,中箭這件事,卻是真真正正存在的。

她的確在興洛倉中了箭,而且是寇勻良圍堵,讓他的手下射中了自己的。

商如意下意識的伸手觸碰了一下自己有些消瘦的肩膀,雖然那裡離心口還遠,但這一刻,卻又一陣不受控的心跳,突兀的呈現出來。

是,為了她嗎?

因為直到那天她進宮,回答翟應的問題,楚暘才知道,她曾在興洛倉受傷,之後,又立刻出宮給她送傷藥,顯然,他對她中箭受傷這件事,十分看重。

而江皇后也說過一句話——你的傷,不能白受。

她說那句話的時候,好像篤定,有人會為自己出這一口氣,報這一箭之仇。

所以,寇勻良雖死,卻還是被挫骨揚灰了。

商如意突然覺得心口跳得有些厲害,甚至撞得她有些發痛,她的手從輕輕觸碰了一下的肩膀慢慢挪到心口,用力的按住。

像是想要按住那一點不應該有的悸動。

一旁的圖舍兒倒是著了急:“小姐,你的臉色好難看,是不是傷口又在痛了?”

“……”

商如意沉默了許久,終於深吸了一口氣,將那一點異樣的心跳狠狠的按了下去,才說道:“沒事。”

“小姐,那那個寇勻良——”

“挫骨揚灰,那就代表皇帝陛下對這件事的態度了。”

“態度?”

“既然處理寇勻良,也就是認定了錯在他。”

圖舍兒有些驚喜的睜大了雙眼:“真的嗎?”

商如意點了點頭。

雖然剛剛有那麼一瞬間,她覺得楚暘也許是為了自己,但再一想,楚暘處理了寇勻良,而且並非私下處置,也沒有隱瞞大理寺的人,也就是說,他已經認定了錯在寇勻良,才會去處置他。

他報的,並非“私”仇。

只是,挫骨揚灰這個手段,多少帶著幾分私心。

可不管私仇也好,私心也罷,既然處理了寇勻良,那麼這樁案子的結果已經很簡單了,錯在寇勻良,那宇文曄斬殺他就沒有問題,也沒有謀反叛逆之罪。

聽見商如意這麼說,圖舍兒長舒了一口氣,喜出望外的道:“那可太好了!”

商如意卻並不如她那麼高興。

反倒,眉宇間的陰翳更深了幾分。

看見她這樣,圖舍兒也疑惑起來,問道:“小姐,為什麼你不高興啊?你不是說,皇上已經認定錯在那個寇勻良,那姑爺就是無罪的。”

商如意抬頭看了她一眼,道:“我在宮中被審問,已經是半個多月前的事了。”

“……”

“而寇勻良被挫骨揚灰,肯定也不會是這兩天的事。”

“……”

“既然皇上已經認定了寇勻良有錯,也處置了他,那就該放了宇文曄,可直到現在,大理寺還沒有動靜。”

一聽這話,圖舍兒也猛地回過神來。

要知道,宇文曄是剛剛奪回興洛倉,立下大功的大將軍,在百姓中的聲望很高,這一次回朝不但沒有封賞,反倒被押到大理寺受審,這在百姓中也引起了不小的爭論,許多人都對朝廷不滿,認為朝廷這種做法是戕害忠良,自毀長城。

在這種情況下,朝廷的確應該馬上放人才是。

圖舍兒立刻感到一陣擔憂,輕聲道:“小姐,朝廷為什麼還不放人?”

商如意道:“皇上已經知道了真相,可這半個多月,沒有一點訊息出來,也不放人,這種情況,倒像是在等什麼。”

“等什麼?”

商如意搖了搖頭,沉默不語。

就在她沉思的時候,一騎人馬從風雪中疾馳而來,終於在城門關閉的最後一刻,進入了東都城內。

馬背上的人有一雙堅毅果決,卻又飽經滄桑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