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曄也不看她,只對著外面的車伕道:“走吧。”

立刻,馬車搖搖晃晃的開始朝前駛去。

坐在他身邊的商如意更加疑惑的,可看著他閉上雙眼,顯然是不打算理睬自己的樣子,她又有些委屈,不知道到底哪裡惹著他了,就算今天真的帶她出來遊玩,也該是高高興興親親熱熱的,如今這樣冷冷的對著她,算什麼呢?

於是,她也有些賭氣的閉上眼睛,不理他。

過了一會兒,宇文曄慢慢的睜開一線眼睛,只瞥了她一眼,嘴角勾起了一抹笑意。

今天街上的人倒是不多,馬車走得很順暢,不一會兒就聽見馬車外喧鬧了起來,道路兩旁不時的傳來行人走路,見面招呼的聲音,還有攤販們大聲吆喝的聲音,熱鬧非凡。

聽著那些聲音,靜了好幾天的商如意心裡也有些活泛了起來。

她到底年輕,心性哪怕再是沉穩也不會不喜歡熱鬧,更何況還有喜歡的人在身邊,不一會兒就忍不住睜開眼,又撩起簾子往外看,雖然這兩天,宇文曄在家裡跟她說了不少各地叛軍的事,令她憂慮不已,但東都城畢竟是天子腳下,仍舊是全天下最安全,也最繁華的地方。

此刻,哪怕知道眼前的只是一個暫時的幻象,也仍舊讓人喜悅。

有的時候,能享一刻的太平,就是一刻的太平。

能享一刻的甜蜜,這一刻就是甜蜜的。

她往外看著,漸漸發現周圍的景緻變得熟悉起來,再往前看,一座華麗熱鬧的三層小樓矗立在前方,她立刻回過神來。

聽鶴樓!

對了,他們還駐紮在洛口渡的時候,宇文曄就說過,回來之後要好好的對她,更提出,要帶她去聽鶴樓吃好吃的;而等他們回到東都之後,他哪怕已經被王紹及的人圍著,也要策馬去聽鶴樓門口,看那裡新上的水牌。

原來,他一直記著這件事,所以今天讓自己打扮精緻些。

想到這裡,商如意心裡一陣歡喜,立刻轉過頭看向身邊的人,卻見宇文曄仍舊閉著雙眼,好像全然沒有被周圍喧囂的氣氛打擾。

商如意輕聲道:“二哥……”

“……”

宇文曄沒有立刻應她,而是慢慢的睜開雙眼,瞥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簾子外熱鬧的街市,才道:“你叫我幹什麼?”

商如意笑道:“快到了。”

宇文曄道:“快到哪兒了?”

這一下,商如意也知道他是在氣什麼,這件事他一直記在心裡,可自己卻全然拋到腦後,倒像是把他一番心意棄若敝履似得,難怪這一路上都不理自己。想到這裡,她微笑著,輕輕的貼到他身邊,將頭靠到他的肩膀上。

宇文曄仍舊不動。

可嘴角,卻是不自覺的往上勾了勾,然後道:“我說過的話,你是不是從來就沒放在心上過?”

商如意立刻道:“下次不會了。”

“……”

如果她解釋,或者爭辯,他可能還會再生氣,可她這麼快就認錯,反倒讓人不知所措,宇文曄有些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終於還是忍不住笑了。

正在這時,馬車停下了,車伕在外面道:“二公子,少夫人,聽鶴樓到了。”

兩人立刻下了車。

大白天的,聽鶴樓的生意沒有晚上那麼熱鬧,但還是能看到一樓坐了好幾桌,幾個店小二忙來忙去,門口還有一個賣力的大聲吆喝著招攬賓客,一見馬車停下,知道大主顧來了,急忙迎上前來陪笑著道:“公子,夫人,裡面請。”

說罷,又轉頭對著裡頭扯著嗓子高喊:“貴客二位!”

他們走了進去,商如意看著周圍,突然心裡有些恍惚,但她還是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跟著宇文曄上了二樓,那店小二將他們領進了一個靠窗的雅間。

一進這個雅間,商如意的心又是一沉。

這,正是上一次楚暘將她半路截住帶到聽鶴樓,兩人相見的這個雅間。

只是此刻,這裡已經收拾成了往常的模樣,也沒有了他在時,彌散在空氣裡的那股蒼然又華貴的冷香,宇文曄坐了下來,見她站在一旁有些恍神的樣子,道:“怎麼了?”

“……嗯?”

商如意猛地回過神來,急忙搖搖頭,坐到了他的對面。

宇文曄似乎感覺到她有些走神,但也沒說什麼,那店小二送來了熱茶和幾樣佐茶點心,然後殷勤的問道:“兩位吃些什麼?”

宇文曄道:“藥膳酉羹,小天酥,燴鳳舌,再要一個櫻桃肉。”

商如意有些訝異的看著他。

雖然上一次宇文曄才提起她不喜歡吃羊肉,但,也只是知道了她忌諱的口味,商如意從來沒有告訴過他自己喜歡吃什麼,可這一回他點的菜,卻幾乎都是她喜歡的味道。

他,怎麼會知道的?

再一想,她有些明白過來。

她雖然從沒告訴過宇文曄自己喜歡吃什麼,但家裡做這幾樣菜的時候,她自然是會多動幾次筷子的,宇文曄既然能問都不問就看出她不喜歡吃羊肉,自然也能看得出她喜歡什麼口味。

所以,他其實,也是在默默的關注著自己的。

想到這裡,商如意的心頓時一暖,剛剛那一點恍惚的思緒立刻被拋之腦後,而宇文曄已經抬頭對著她道:“你再看看,還想吃些什麼?”

商如意想了想,道:“紅燜羊肉。”

“好嘞。”

那店小二應了一聲,歡歡喜喜的跑去廚房報菜了。

宇文曄倒是有些意外的看著她:“你不是不喜歡吃羊肉嗎?怎麼還點?”

商如意道:“可你喜歡啊。”

“……你怎麼知道?”

“之前在香來居,你點了一桌的羊肉,若不是喜歡,怎麼會點那麼多?”

“……”

宇文曄想了想,自己也笑起來,道:“家裡從來不慣著我們吃喝,但人總有偏好,只有出門的時候,我才會放縱自己那麼一次,免得家裡人說我挑食。”

商如意笑道:“我也被說過挑食。”

“哦?”

“以前在家的時候舅母就總說我,我也奇怪,為什麼她就從來不挑食,桌上的菜都會吃。不過現在想來,她是大人,買菜的時候自然不會買自己不愛吃的,可不是從不挑食麼。”

宇文曄笑了起來,又問道:“那,你還喜歡吃什麼?”

商如意看了他一眼,低下頭,輕聲道:“你剛剛點的,我都喜歡。”

宇文曄看著她,嘴角的笑意更深了幾分。

兩個人沒有再說話,只各自喝茶,吃著點心,雖然安靜,可並不冷清尷尬,相反,兩個人之間瀰漫著一種看不見又摸不著,卻彷彿能被人聞見的,幽幽的甜香氣息。

不一會兒,店小二送上了兩道菜,是紅燜羊肉和藥膳酉羹,他們立刻盛了兩碗湯,喝著暖暖身子。

剛喝了兩口湯,小天酥又送上來了。

這道菜不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做法,聽鶴樓的做法是拿雞絲與鹿肉絲,配以翠綠的蔬菜同炒,鮮豔的色澤和濃郁的香氣在這種枯燥的冬天十分明悅可喜,所以很多人都會點這道菜進補。

只是,這一盤送上來,卻是紅彤彤的。

看著這菜跟平常不太一樣,宇文曄問那店小二:“這菜怎麼這麼紅?”

那店小二笑道:“貴客不知道,最近天氣冷,廚房裡炒這道菜的時候都加了些鹿血,暖和還能補身體。”

“這樣啊……”

宇文曄聞言,沒說什麼,只揮揮手讓他退下了。

商如意不知道他為什麼對一道菜這麼感興趣,等那店小二走了便問他:“怎麼了?”

宇文曄搖搖頭:“沒事。”

他說著,拿起筷子給她夾了些菜放到碟子裡,道:“快吃,這東西涼了就不好吃了,他們還加了鹿血,涼了會腥的。”

商如意接連吃了幾口,味道果然濃郁,甚至都嘗不出腥味。

可吃了一會兒,卻發現宇文曄只喝湯,又吃了兩塊紅燜羊肉,並不夾這道菜,於是說道:“你為什麼不吃呀?鹿肉很補的,你這一次受了這麼重的傷,也該吃些進補才是。”

說著,也給他夾了一筷子。

宇文曄看著碟子裡紅彤彤的菜,卻並不立刻吃,只抿了抿嘴,抬頭似笑非笑的看著商如意:“你要我吃這個?”

“……?”

商如意有些疑惑的看著他——什麼意思?

這菜點了來,不就是吃的嗎?

宇文曄卻還看著她,嘴角的笑意藏都藏不住,仍舊問:“你真要我吃?”

商如意越發疑惑,而且,明顯從他的眼神和口氣中,琢磨出幾分“不懷好意”的味道來,她再一細想,突然想到曾經看到過的一些偏方。

鹿血,是會讓男人——

她頓時紅了臉,尤其想到今天是一月之期的最後一天,更是不敢看他。

就算兩個人什麼都不說,可這幾個晚上,分床而睡,她總能感覺到宇文曄熾熱的氣息讓整個房間都熱起來,早起練劍也明顯帶著一種發洩的目的;而她,哪怕是在夢中,也會隱隱的感到心悸,但,並不是懼怕,而是一種,一種說不出口的……渴望。

如今,一道鹿血烹的菜,突然間將兩個人這些日子的隱秘的期盼,都擺在了彼此的面前。

鹿血……他需要喝鹿血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