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一出口,宇文曄的臉色立刻變了:“什麼!?”

商如意也愣了一下,不僅是因為沈無崢的話,也是沒想到宇文曄會有這麼大的反應,但還沒來得及問什麼,一旁的裴行遠已經笑道:“無崢啊,老兄,人家如意——哦不,秦王妃的家,已經是宮裡啦,聽說皇帝陛下安排在千秋殿,那可是個好地方。你們老沈家,是孃家啦!”

沈無崢看了他一眼,再抬頭看向宇文曄,冷冷的道:“我來接如意回家……看看。”

“……”

“還望秦王殿下準允。”

“……”

宇文曄一時間沒說話,只皺緊了眉頭看著她,又看了看身邊的商如意。

而商如意直到這個時候才回過神來——是了,她的身份,已經是秦王妃,這一次回國公府就是要準備搬一些細軟進宮,從今往後,除非的宇文曄也有機會開府建牙,離開皇宮,否則,他們的居所就是大興皇宮,也就是宇文淵為他們安排的千秋殿。

今後,能回家,看望舅父舅母和兄長的機會,就更少了。

這麼一想,她立刻轉頭看向宇文曄:“我——”

宇文曄沉默了一下,道:“你想回去?”

商如意急忙點頭。

想了想,又道:“這些日子,一直在忙瘟疫的事,我一次都沒有回去看望舅父。”

“……”

“這一次,若搬進宮中,將來能見舅父舅母的機會就不多了。我,我想回去陪陪他們。”

這於情於理也該答應,更何況,不僅沈無崢為了他的事出謀劃策,連沈世言下獄,也是為了宇文淵的大事,哪怕宇文淵在這裡,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但宇文曄還是沉默了一下,才說道:“什麼時候回來?”

“啊?”

商如意愣了一下,回頭看向沈無崢,沈無崢立刻道:“我想留小妹在家休息一晚,畢竟,家父家母已經很長時間沒有見到她了,都十分想念。”

宇文曄深吸了一口氣,道:“好吧。”

說完,又看向商如意:“那你明天——回來。”

商如意立刻道:“好。”

她一答應,沈無崢有些冷淡的臉上也浮起了一絲笑意,立刻轉過身,朝著國公府門口的長街的另一邊揮了揮手,立刻有一輛馬車駛了過來,停在他們面前,沈無崢道:“上車吧。”

商如意點點頭,想了想,又回頭看了宇文曄一眼,道:“若爹——哦不,父皇問起——”

宇文曄道:“我會解釋。”

“多謝。”

商如意立刻扶著沈無崢的手,登上了馬車,而沈無崢回頭看了宇文曄一眼,眼神仍舊冷冷的,卻沒說什麼,只對著裴行遠一頷首,便也上了馬車。

車伕立刻揚鞭,駕駛著馬車駛向長街。

宇文曄的眉心微蹙,目光從商如意進了車廂之後,就移向了車尾,卻始終沒說什麼,只靜靜的看著馬車駛離國公府,在駛遠了之後,他甚至還往前走了兩步。

一旁的裴行遠看著,先是抿嘴笑,最後忍不住道:“哎呀,你這望穿秋水的,你媳婦只是回一趟孃家,又不是走了就不回來了。”

“……”

“你要真捨不得,就跟上去嘛,我陪伱。”

宇文曄沒有理會他的戲謔,仍舊靜靜的看著那輛馬車,直到走到長街的盡頭拐了一個彎,馬車消失在了視線中,他還停滯了一刻,才慢慢的回過頭來看向裴行遠,道:“走吧,有什麼話先進府再說。”

說完,便抬腳往大門口走去,門房早已聽到聲響,立刻前來開啟了大門。

宇文曄便帶著他走了進去。

裴行遠笑著跟在他身邊,一邊往裡走一邊說道:“鳳臣——哦不,秦王殿下,你這一次是怎麼神來這一筆的?我聽到訊息傳來的時候,都給我驚呆啦!”

“……”

宇文曄沒有立刻回答他,只是在身後門房關上大門的時候,又回頭看了一眼。

雖然,那輛馬車早已經不見了。

當宇文曄帶著裴行遠走進國公府的時候,坐在車上的商如意也在馬車又拐過一個彎的時候身形微微一晃,險些歪到,幸好身邊的沈無崢一伸手便扶住了她。

商如意立刻笑著道:“謝謝哥。”

對上她的笑容,若是平時,沈無崢定然會露出溫柔的笑容,也會說點什麼來安撫她在朝會上緊繃至此的情緒,可今天,他的目光雖溫柔,眼神卻始終有些冷冷的,這個時候,只兩個人相對,更添幾分凝重。

而對上他的目光,漸漸的,商如意那本就有些虛弱的氣息,更低了下來,氣息一弱,笑容也就撐不下去了。

她垂落眼瞼,低下頭去。

沈無崢仍舊低頭看著她,目光比剛剛更深,更重了幾分,沉聲道:“漢王……是用什麼換的?”

“……!?”

車輪突然碾過地上一處坎坷,車廂頓時一震,商如意的心也隨之一震。

但她還是面不改色,輕聲道:“什麼?”

沈無崢道:“我雖然沒有官職,不能上朝,但太極殿上發生的事,我還是有辦法知道。更何況,現在這個訊息,早已經傳遍了整個大興——長安城了。”

“……”

“宇文愆,本應被冊封為太子的。”

“……”

“卻在今天的朝會上,突然被冊封為漢王,而從來不過問朝堂大事的江太后,卻在今天上朝,而且是她把皇帝從龍椅上拉下來的。”

“……”

“若我沒猜錯,是她的退位詔書,換了新皇的冊封文書吧。”

“……”

“那麼,是誰,跟她做了什麼交易?”

商如意的呼吸越來越緊。

她當然不奇怪,這些訊息會這麼快就傳遍整個長安城,這裡畢竟是京師,歷經過幾代皇帝的統治和政權更迭,這裡的百姓也比別的任何地方的百姓都更具有某種敏感度,更何況是幼帝禪位,新皇登基這樣的大事,只怕現在,不僅是沈無崢在問自己,全城的百姓嘴裡嚼的,心裡想的,也都是這件事。

不費一兵一卒拿下大興城,給宇文淵擁立幼帝提供了先決條件,立下蓋世奇功,之後又成功治理了瘟疫,更是先行在延祚坊內絕清了疫病的宇文愆,已經是眾望所歸的太子人選。

卻在今天,只得到了一個漢王的封賞。

至於開府建牙,顯然只是之前對於治理瘟疫的重賞的找補罷了。

這中間,一定有事發生。

而唯一的意外,就是突然出現的江太后,和在這件事上,看似不動聲色,卻獲得了利益的秦王宇文曄!

只是,全城的百姓可能還在猜測,但眼前的沈無崢只怕早已經看透了內中的因果,他現在之所以還在問,大概也是想從自己的嘴裡得到最後的答案。

“……”

商如意低垂著眼瞼,沉默了許久,終於輕聲道:“秦王……側妃。”

沈無崢的眉心頓時一蹙。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氣,又抬起頭來看向他,眼神倒是更平靜了幾分,道:“宇文曄答應了江太后的條件,納新月公主——哦不,楚若胭,納她為妃,秦王側妃。”

“……”

“江太后以此為據,與陛下談判,把冊封詔書上的太子,改成了漢王。”

“……”

沈無崢越聽,眉頭擰得越緊。

半晌,他沉沉的出了一口氣,道:“果然。”

商如意微微睜大眼睛看著他:“哥,你——你早就知道?”

沈無崢搖了搖頭:“不是。”

“……”

“我只是一直都在懷疑,宇文曄既然對太子之位有奪取之心,似乎也不會就這麼認輸;而且,幼帝遜位後——這種敏感的身份,歷朝歷代都是非常危險的,江太后為人謹慎,但也宅心仁厚,這一次長安城內瘟疫鬧成這個樣子,她都一直沒有露面,顯然是在為一些事情謀劃。”

“……”

“站在她的立場,國破家亡至此,她唯一要保護的,只有自己的一雙兒女。”

“……”

“而最好的辦法就是——依附。”

商如意輕輕的點了點頭。

以沈無崢的聰明,她也並不意外他能猜測得出這一切,只是,再看著那雙清靜溫和,甚至此刻漸漸平靜得無波的眼瞳,商如意又感到了一點莫名的詫異。

她小心的看著自己的兄長。

而沈無崢也低下頭看著她,目光交匯中彷彿也有什麼思緒交匯過,他開口道:“你知道,剛剛我為什麼沒有直接問宇文曄,而是在這個時候,才問你嗎?”

商如意搖了搖頭。

事實上,她也有些奇怪,以沈無崢的個性,事情的源頭是誰,他就會去找誰,既然他已經猜測到今天的太子變漢王是宇文曄跟江太后之間的交易,那他應該在剛剛還在國公府門口,見到宇文曄的時候就直接開口發問。

而不是帶自己上車,走了一段路之後,再來問自己。

想到這裡,商如意看著他:“哥,你為什麼——”

沈無崢看著她,平靜的說道:“因為,如果剛剛問了他,可能,他就未必能答應讓你今天回家。”

“……”

“我不想跟他在無謂的事情上牽扯太多。”

“……”

“因為今天,我不只是想帶你回家。”

“……?”

商如意一愣,睜大眼睛看向他,像是沒聽懂,又像是回不過神,而沈無崢對著她有些愕然的眸子,從來都平靜得有些淡漠的眼瞳,也在這一次終於有了一點溫度。

是人間煙火的溫度。

他道:“我還想,帶你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