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軍營之後,他們三人先策馬跑了一陣子,登上微微傾斜的上坡路對於三人的騎術來說並不算太艱難,但在接下來,狹窄崎嶇的山路和兩旁伸出的茂密的松柏枝葉便不再適合騎馬前行,三人只能牽著馬走一段,又騎行一段。

等到靠近山壁前,已近午夜時分。

雖然知道北邊的山壁離宇文呈所在的山谷應該還有一段距離,但為了保險起見,在離山壁還有一段距離的時候,宇文曄還是讓他們停下來,用隨身攜帶的布包住了馬蹄,也給馬上了嚼子,然後將三匹馬都拴到了樹上。

接著,三個人便接著月色穿過山頂上茂密的松柏樹林,最終悄無聲息的走到了山壁前。

此時夜色如墨,萬籟俱寂。

腳下的萬丈崖壁側面平整如刀削一般,彷彿真的有仙人神將手持巨大的刀斧將這座蒼柏山劈成兩半,站在山崖上,面前是一片開闊的風景,雖然這個時候夜幕沉沉,但天頂的烏雲好不容易散去一些,露出了清亮的星月,撒下的光輝也照亮了遠近一些巨大山川的輪廓。

其中,一道格外深的,如同濃墨潑出的陰翳,便是前方的山谷。

“就是,那裡……”

宇文曄眉頭微蹙,再仔細看了一眼,立刻警惕了起來。

只見他雙手抓住身側的沈無崢和聶衝二人,立刻俯下身來趴在地面上,目光灼灼的盯著前方,沈無崢有些意外的看著他:“怎麼了?”

宇文曄道:“前面,有火光。”

“哦?”

沈無崢一驚,又抬頭往前看去,果然在沉沉的夜色當中,看到那山谷入口處一點微微閃爍的,幾乎細不可見的光點,再仔細看時,的確是幾點火光。

似乎,是幾處篝火。

而在篝火的周圍,還有一些隱隱晃動的黑點,似乎是圍在火堆周圍的人。

他沉聲道:“那是——”

宇文曄道:“那應該就是王紹及派來追趕炎劼的人馬。”

他一邊說著,一邊微微眯起雙眼,雖然夜色深沉,可晦暗的光線下,他那雙冷峻的眼睛卻散發出如同鷹隼一般銳利精煉的光芒,看著前方好一會兒,才說道:“炎劼被困在峽谷裡,他們就一直守在外面。”

“一直守在外面?沒有攻進去?”

沈無崢一愣,隨即有些明白過來:“難道是因為山谷入口很窄?”

“對。”宇文曄點了點頭,道:“入口狹窄,是個易守難攻的地形。”

說著,他的眉頭又一皺,目光沿著山谷往另一邊看去,卻並沒有在視線中看到出口的地方,他沉沉的吐了口氣,也不知是氣惱還是無奈,道:“只可惜,是個能進不能出的地方,雖然別人進不去,可他們也在裡面堵死了。”

“……”

“若沒有援手,哪怕這些人攻不進去,只堵在外面,困也能困死他們。”

沈無崢看著前面,也默默的點了點頭。

這時,趴在宇文曄右手邊的聶衝輕聲問道:“殿下,既然已經找到位置了,那,我們是不是要趁現在動手,攻他們個出其不意。”

“……”

宇文曄沉吟了一番,搖頭:“不行。”

一聽這話,沈無崢和聶衝都愣了一下,兩個人對視了一眼,又同時看向他:“為什麼?”

宇文曄道:“現在天色太黑,雖然攻過去能出其不意,可這些人一旦四散奔逃,我們很難把他們一網打盡。”

沈無崢微微睜大眼睛:“你,要把這些人全部抓起來?”

宇文曄點頭:“嗯。”

“為什麼?”

“因為,一旦讓他們逃脫,就一定會返回太原,去稟報我們這一線的動向。”

“……”

“如果真的要有‘出其不意’的一戰,我希望是在太原,而不是在這裡。”

“……”

聽了他的話,聶衝忍不住倒抽了一口冷氣,卻也說不出話來,倒是另一邊的沈無崢目光微微閃爍,沉思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你說的固然有理,可對方的人馬——”

說著,他又微眯著雙眼往前方看了許久,雖然夜幕沉沉,並不能看清那山谷前到底有多少人馬,但,能一路追擊宇文呈至此,人手肯定不少,至少在數千左右。哪怕他們率領的先行軍有兩萬人馬,能打敗對方,但要全數抓獲,幾乎是不可能的。

於是道:“要一個不剩的抓,難。”

宇文曄也並不否認,只沉沉道:“所以,不能在晚上動手,而必須在白天。”

“……”

“這樣,跑一個,能抓一個。”

“……”

“也不能只有我們一路人馬動手,必須得兩路夾擊,才有這樣的戰果。”

“兩路夾擊?”

沈無崢看著他:“你要分兵?”

宇文曄搖頭:“我說的兩路,是我們一路,加上炎劼的一路。”

“齊王?”

聶衝聞言,有些訝異的道:“可是,齊王殿下現在被圍困在山谷裡,就算我們想要讓他們與我們一道動手,也沒辦法通知裡面的人啊。”

宇文曄搖頭道:“不用通知,他自己也知道該動手了。”

聶衝更不解了:“為何?”

沈無崢蹙著眉頭想了想,道:“是不是因為口糧?他們的口糧支撐到現在,已經快耗用逛了?”

宇文曄點頭道:“不錯。他們倉促逃出太原,所攜帶的口糧肯定不多,那些人到現在還守在谷口沒有闖進去,就證明裡面的人還沒有餓得動不了,但,消耗光口糧也就在這兩天了。”

沈無崢道:“可是,也未必就是明天。”

宇文曄盯著前方,雖然那火光離他們那麼遠,在視線裡幾乎只有針點大小,卻清清楚楚的映他的眼中,透著一股犀利和通透。他沉聲說道:“可是明天,這群人就會動手了。”

沈無崢一驚,又看了一眼前方:“你說,圍困他們的這批人,要動手?”

“對。”

“為什麼?”

宇文曄淡淡一笑,轉頭看向他:“如果是你在圍困炎劼,你會用什麼法子逼他就範?”

沈無崢微微蹙了一下眉頭,又看向前方,再一想,頓時明白過來,道:“火攻!”

一旁的聶衝猛地睜大了雙眼。

宇文曄點頭笑道:“不錯。”

“……”

“這個山谷狹窄,道路卻不長,且只有一條出口,最好的辦法,就是火攻。用煙燻,也能把人從裡面燻出來。”

“……”

“前兩天,他們之所以沒有這麼做,是因為——”

“是因為下雨,”

沈無崢深吸了一口氣,道:“下雨,沒辦法用火攻,煙燻也達不到最好的效果。”

宇文曄點頭:“沒錯。”

沈無崢沒有再說什麼,只轉過頭去,深深的看了宇文曄一眼。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想起三天前在潼關縣衙的議事堂內,宇文曄對著那張輿圖就曾經說過,宇文呈怕是隻能支撐這兩天了。當時所有人都聽到了這句話,可所有人都覺得這句話沒頭沒腦,如今看來,倒是他們愚鈍了。

宇文曄,的確是算得精準。

不僅算準了宇文呈的口糧,算到了地形,也算到了天氣。

這個人,在軍事上上的才能,已經不是天縱英才,而根本就是一個天才!

放眼天下,只怕也找不到第二個人能預知匹敵,而這樣的能力在這樣的亂世中,哪怕沒有祖輩的庇廕,也必定能闖出一番事業。

更締造出更光明的未來。

所以,商如意選擇他,是沒有錯的。

只是——

似乎是感覺到沈無崢的眼神變化,宇文曄轉過頭看了他一眼,沉聲道:“怎麼了?”

“……”

沈無崢沉默了一會兒,又抬頭看向前方,然後說道:“不過,我們最好還是再觀察清楚,免得明天出兵的時候有什麼紕漏。”

宇文曄也看了他一會兒,然後轉過頭去:“這是自然。”

聽到他們兩的話,一旁的聶衝倒像是明白了什麼,他沒有再說話,只靜靜的向著前方,只過了片刻,他便說道:“殿下,這邊背風,我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

“……”

“屬下向往下面走走,應該能聽清他們在說什麼。”

宇文曄往旁邊看了一眼,他們腳下雖是立如刀削的崖壁,兩邊卻是山坡,雖然陡峭不宜行,但對於他們這樣特地來探查敵情的人來說,只要不是過不去的懸崖,都是能走的。

於是點頭道:“伱去吧。”

“是。”

聶衝領命,立刻便起身,仍然貓著腰,往山坡下走去,宇文曄想了想,又叮囑了一聲:“小心一點,不要暴露行跡。”

聶衝立刻道:“屬下明白。”

說完,他的身影便消失在夜色中烏沉沉的柏樹林裡。

而山壁上,就只剩下兩個人。

有一陣風出過,身後的松柏樹枝不停的搖晃著,相互摩擦出沙沙的聲響,如同遠處湧來的海浪一般,可這樣的聲音包圍在兩個靜默不語的人周圍,卻反倒襯得這片天地更加寂靜。

就在這時,一個冷冷的聲音道:“秦王殿下,你為什麼要這麼對待王妃?”

“……”

宇文曄眉頭一擰,轉頭看向沈無崢。

對方,也看向他。

兩道目光對視,都閃爍出了銳利的光芒,宇文曄雖然知道沈無崢會跟著他一道出來探查敵情是有原因的,而且,這一路上對方異常的沉默和目光也讓他感覺到,他一定會對自己說什麼,可他也沒想到,對方開口,會說這句話。

而不等他回應,沈無崢已經再次開口,這一次,聲音更低沉,也更嚴肅:“或者,我應該這麼問——”

“……”

“宇文曄,你為何,要欺我小妹?”